钱春生好似察觉到了王晟的视线,他的头愈来愈低。
王晟收回眼神,正巧看见马斋长把木牌翻了个面,上面果然也写了一个“特”字。
“你是外舍的学子,怎么会去内舍?”
马斋长拿起木牌端详,又反复擦拭,确定这是一块外舍的牌。
他右手持牌,严肃问道。
一时间,周围只剩下五人的哀嚎之声。
钱春生没有回答,依旧待在原地。
王晟没有贸然插手。
事有蹊跷,妄下结论,确实不好。
“是……为了躲避他们进去的内舍……”
“没曾想,他们也跟着进去了……”
“抱歉……”
过了半晌,他慢吞吞地吐出原因。
马斋长沉默不语。
他皱着眉头,盯着钱春生,又转头回去问那五个人。
“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
望飞还不等钱甫阁开口,大声叫喊:“还不是为了找他!”
钱甫阁能动弹的右手拍了望飞一掌,解释道:“这人自小无恶不作,我只是想问清楚缘由,将他送回去罢了,这样既不会影响书院的声誉,也不会影响家族的名声。”
“至于方才那位同窗,是我等考虑不周,腿脚不便,就不行礼了。在此,仅代表我钱某人,向涉事的无辜同窗,说一声抱歉。”
这位钱某人,想了这么久,原来是在想这件事。
涉及他人,王晟不便回答。
涉及自己,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方才,你不是这般态度。”
王晟冷淡而平静地说道:“我也不管你如何想的,现在是如何。若书院没将你逐出,你应在伤好后,端端正正给我道歉,而不是躺在床上,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马斋长没有反驳,钱甫阁也没有应声,连望飞都压低了呼喊之声。
四周仅余医谕的走动声与四人的抽气声。
韩监院赶过来,便看到了眼前这般情景。
众人见礼后,马斋长缓了缓,上前一一禀报。
韩监院听着话,眉间的山丘若隐若现。
他听完后,上前搭了五人的脉,看了伤势,又问了医谕,方才走到王晟身边。
韩监院颔首,“你将手伸出来。”
王晟果断将手伸出,没有迟疑。
韩监院探了王晟的脉搏,又走到钱春生面前。
“你是……”
韩监院想了想,开口问道:“你是春生吧?钱春生。”
钱春生轻轻点头,并未回应。
“手伸出来吧,老夫先探查一番。”
钱春生的手明显往后一缩,可韩监院的手比钱春生的手快,直接将他的手拖了出来。
“他们的伤,与你们无关。”
韩监院放下手,“春生,往后若是出现类似的事,直接寻先生便可。至于,这位……”
“回韩监院,我姓王,单字一个晟。”
“王学子,你的诉求,书院清楚。只不过你看这几人还躺着,目前要先把这几位医治好。是去是留,如何处置,再另做打算。”
王晟颔首,表示明了。
“那你们二人先行离去,我等还要在此处商讨。尽管放心,书院会给尔等一个交代。”
韩监院拍拍胸脯,神色严肃地保证道。
“我无碍,这位同窗,麻烦医谕帮忙检查一番。”
王晟往旁边一让,把躲在身后的钱春生暴露出来。
钱春生一连退了好几步,慢吞吞地说道:“不必……”
“理应如此。”
韩监院点点头,让医谕上前探查。
钱春生习惯性往后一缩,又被医谕按住了手,撩开袖子,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全是被推搡蹂躏的乌青。
如此郁色和他裸露在外的白净截然不同。
他慌忙把袖子口拉下,“没事的 ,到时候就会好了。”
王晟挪开了眼,“医谕大人处理完,好得会更快。读书人,手若不照看好,落下病根,字迹或许会有偏差。”
韩监院紧皱眉头,叹了口气说道:“春生,你就安心治吧。这钱,就算钱家不出,书院也会承担。”
钱春生听罢,这才任由医谕检查上药。
王晟停留片刻,眼见着事情已了,便转身离去。
虽说下午无课,但自己列了计划,总不好第一天实行就泡汤了吧。
自己前头刚回院子,季少淮后脚就回来了。
“王兄。”
他回来后不顾形象地饮了杯水,看王晟端坐桌前,正练着字,叹道:“你可知晓,你刚和斋夫走,闲杂讯息便如同雪花般洋洋洒洒地落下。”
“不知消息源头,但能猜到缘由。”
王晟一心二用,一边练着字,一边回他。
“钱家,是一个麻烦。”
季少淮缓了缓,就制止小芽在一旁服侍,让他把门带上。
“钱家?”
王晟顿了顿,想到那几枚“特”字,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姓氏出现得颇为频繁。
“商户之子?”
季少淮颔首,摇着扇子,感慨道:“他们家也算是走了运,搭上了贵人,商贾一道混得风生水起。”
“墨雅堂?”
“王兄,你也知晓?”
季少淮诧异地说:“虽然,在我们这些人眼中,算不得什么,左右是个商户,参加不了科举。可是,墨雅堂的名号,在京中也颇为推崇,人人都以用其名下的笔墨纸砚为荣,尤其是寒门子弟。”
王晟继续书写,“墨雅堂的东西,不便宜吧?寒门子弟也不见得人人都能用得起,少淮,你可知晓为何如此推崇?”
“诶,王兄。”
季少淮又给自己添了水,“墨雅堂的物件人人都用,或许是没用上的人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王晟将笔搁下,把默写完的纸放在一旁。
他笑了一声:“不,这不会成为他受人推崇的理由。”
“那是为何?”
季少淮纳闷地问。
“上行下效。”
王晟不假思索,甚至还有空闲把新的一张纸拿到面前,准备再次默写新篇章。
季少淮听闻此言,默了默,终究没再说下去。
“钱家再麻烦,应与我无关。今日,我不过是一个无故被扯入他们纷争的过路人。他们理应与我道歉。”
“就怕钱家不会善罢甘休。”
季少淮忍了忍,终究还是提点道:“你帮助之人,知晓他是何来路吗?”
“这你也知晓?”
王晟诧异地问,“了不得啊!少淮,你出去一趟,就能知晓这么多。”
季少淮嘴角忍不住上扬,又克制住自己的神情,往下压了压。
“因为那位钱春生,他原先就在书院里。当然,不是凭着信件进来此地的,是正儿八经的考进来的。”
“为何他今日拿的是‘特’字的木牌?”
王晟搁下笔,挑起眉问道。
“因为,他娘改嫁了,嫁入钱家,也就当了钱甫阁的弟弟。”
“这也说不通。若是改嫁,怎么会将自家的孩子带入商户?原先的夫家又怎肯罢休?”
王晟眉头微拢,点出其中的破绽。
季少淮摇摇头,叹道:“没准是为了钱财呢?”
为了钱财?
为了钱财,自己的孩子前途尽毁,并无医治的钱财。
说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