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前朝也有考判语判词的相关内容,但是在越朝是头一遭。
未准备者,自是不像有备之人那般从容。
抓耳挠腮、左顾右盼者有之,纵使诸生不清楚具体条款,不懂得题上的情景该如何判决,却能根据常识大致进行回答。
不过,这五题之中有一题,确实需要明确的法条才能写判语的“断罪不当”题。
全文为“官断不当,应受斩者绞之,绞已刑,尸残破。”
大概的寓意是,有一个死刑犯因为官府的人操作失误,将应当授斩刑的人,反而受绞杀而死,现在尸体已经破损。
寻常人大概猜想,只要写上罪己折,递交上去便可,左右人已死,判的都是死刑,差距不是特别大。
可是在律法中明确规定,“应绞而斩,应斩而绞者,杖六十,失者减三等,其已处决讫,别加残毁死尸者,笞五十。”
王晟根据条文书写判词,行至末尾,落上“此判”二字。
八月十三日的考试已然走向尾声,他却没有丝毫松懈,依着前日行进。
屋漏偏逢连夜雨。
王晟被轰隆作响的雷声吵醒,立即弹起身,将薄被、香囊收起来,把木板插回坐的位置,最外侧的木板则收起来。
他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不见明月星辰的天,皱着眉头将薄被放到最内侧,然后把考篮放到薄被中。
原本狭小的地方,蜷缩着睡觉都觉得难受,现在也只能无奈的坐在上面,靠着墙休息。
刹那间,雨便落下。
大雨可不懂的人情冷暖,直接砸在仍在梦乡的考生身上,还好只是大腿湿透,头部倒是无恙。
这其中,自然有那些白日答卷疲倦不堪、深睡不醒之人,等他被唤醒之时,不仅被褥鞋袜全部湿透,放在外侧的考篮也全部遭殃。
王晟看着雨好似不似以往,片刻就能停歇。
于是,他不管周围的纷纷扰扰,靠着墙就闭目养神。
他一如往昔,早早醒来。
雨后的清晨格外清新,可对一些人来说,却不是那么美好。
王晟洗漱完,便发觉考场内有几位考生好似感染风寒,不停咳嗽,也有一位年老者撑不住,直接被衙役抬了出去。
他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随着衙役的指引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第二日未考的策问,在第三日的卷子中,题目倒是不似前几日那般困难。
除此以外,诗赋、算学亦在。
上午考策问,下午考诗赋与算学。
“今有粝米八斗二升,欲为御米。问得几何?”
这就是需要考生谨记《九章算术》中的内容,好在王晟在临考前看过此篇,未曾忘却。
这道题虽书写完毕,可是,前头的诗赋部分,王晟还没有思绪。
“发仓赈乏馁。”
王晟虽能知晓这句话的出处与意思,但是现场要直接写出一首诗,可真是思路全无。
他纠结半刻,方才决定将开仓赈灾前的景象与赈灾后的景象展开叙述,又借用大禹治水,歌颂赈灾决策者的功德。
这般写下来,颇费功夫,王晟赶在添烛前,结束誊写,检验过后,随着结束的鼓声敲响,将卷子交给受卷官,便收拾好物件准备离开贡院。
当然,这些人只能在贡院大门前等候还未考完的考生,还要等鼓响五声,贡院大门才会开启,考生方可离场。
王晟回府学后,洗漱完毕,撑着一口气,立即去医馆开了两帖预防流感的药,多花了五十文钱,让医馆帮忙煎好一种一贴,服后才安然睡下。
翌日,他睡至午时方才起身,收拾后寻到王晏,与他一同去用吃食。
王晟见到他,就将手中的药递了过去。
“乡试有雨,考场内诸多人受寒,我怕晏兄因此感染风寒,特带药来此。等晚间归来,服药后再睡下吧。”
近些年来,写话本赚取的稿费,也够买药。
预防之类的药,医馆兜售的不算贵,加上近几日可凭着浮漂取药,300文便有两贴,要是诸如人参之类的滋补药材,自是按两算。
近几年王晟在府学,王晏与王旲两兄弟以及族长尽心关照自家。
王晏还因王炅的事,特地向县学告假,专门来府学寻王晟,提醒他一定小心。
王晟虽不理解王晏此话何意,但是还是向府学告假,跟着他回去。
当然,回去后,他便发现王炅已于前日离开。
“晟弟,多谢。”
王晏一见到王晟,接过药材后,没有似往常一般开始谈些家常,反倒是神色严肃,鞠躬道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王晟立即将他扶起,眉头舒展,面带笑意。
“多亏你数日前提点我,多看些与律法、算学相关的书籍。否则,我就算知晓律学,但对于算学,却是一窍不通。”
王晏满怀歉意地说道:“你现在又带药前来看我,这不是小钱,我便回屋取钱还你。”
王晟无奈叹道:“晏兄,你这般就是见外了。你是我的族兄,亦是我的好友。我得知此事,定然会告知你。”
他却摇摇头,叹气:“若族中人人都似你,就不会有人因一些小事相争。”
王晟莞尔一笑,示意王晏将药放回去,边走边说。
“我告知你,并非我无私。”
王晏闻此,即刻停下脚步,打断王晟的话,反驳道:“晟弟不要妄自菲薄,你在府学之中,自然不知晓……”
“我不必全然知晓,但也能猜到族里的杂事,不外乎小利相争。”
“族学之中,徐夫子教授策论与诗赋,不再负责启蒙。可是,这件事是从三年前便施行,为何今年,童试在即,反倒有人出来鸣不平?”
王晏皱着眉,似乎参不破这些人的想法。
“有人质问,为何缴纳一样的钱财,不能让徐夫子一同启蒙?”
王晟挑眉,在王晏看过来前收回眼中的不明之意。
“大千世界,人心各异。人有私心乃是寻常,族人或许是一时想左罢了,晏兄不必介怀,想来族长能够妥善处理此事。”
提到王阳开,王晏紧绷地脸突然松弛下来:“祖父将钱退给那户人家,便和族人再三强调,若有人不满此事,亦可找他退钱。”
王晟点点头,感慨道:“正是有大爷爷,我从不担心。此事处理得也很巧妙。”
“不过,我想与晏兄重申一事。”
他轻笑一声,继而说道:“我告知你,并非无私。若在此处站着的是王显,我立即回府学,当做从未相见。”
王晏一怔。
“我这人,向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