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追求公平与正义,需要通过牺牲来完成?
王晟的心一直往下坠,落入无尽的深渊。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继续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苦涩。
季少淮阴郁地目光投向车帘,仿佛就能透过帘子投向长乐府的街道。
过了半晌,季少淮才用沉闷地语气说道:“此事终了,王兄,你随我去看看杭宇东的家人吧。”
“好。”
王晟立即回过神应答。
“他为了自己心中的追求甘愿赴死,可曾想过他的家人还住在陋室里?可曾想过,若是家中没有男丁,他的母亲与妹妹,会被夺去家财?”
季少淮忍不住问道,却自己也明白道理。
他笔直的后背瞬间耷拉下来,双手扶着额头,手肘撑在桌子上,头部低垂,看向桌面。
“世间不乏追求道义的高尚之士,他们视金钱如粪土,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
“世间也不乏追名逐利之辈,他们视人命为草芥,只为求得高官厚禄,家财万贯。”
“可是,世间大多是是籍籍无名之人,干净的来,干净的去,没有对人世造成任何影响,也没能在史书里留下笔墨剪影。”
王晟撩起眼睑,眸光流转,直视身前的季少淮一字一句说道:“人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我们无法阻拦他人的行动与想法,至少,我们现在是不能的。”
季少淮抬起头,眼眶微红,语气沙哑说道:“也许,我这人为人自私。如果有其他的方法,不会选择如此惨烈的方式实现自己的报复。”
因为,他有家族,他的家族也不用让他铤而走险,自然有其他的途径。
王晟分不清对错与否,总归这事若是查清,确实是一个造福万千学子的良策。
他摇了摇头,回应季少淮:“少淮,这的确是下下策,但是,这也是杭宇东目前自己能够实现的方式。”
季少淮顿时哑然。
他坐在原地思考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调。
“王兄,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在京中,是世家子弟中最为叛逆的一员。其实,我不爱科考,也不喜四书五经中的之乎者也。我平生最爱就是抚琴吟诗,与娘子看看话本,吃些美味食物,与友人同游山水之间。”
“我虽不齿那些官员的所言所行,可是,那时让我努力读书科考,我又觉得太过辛苦劳累。”
季少淮思绪万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些话。
“我以为,只要不科考,不当官,我便可以独立于世间。”
“祖父一事,却让我无法再逃避。”
季少淮没有往下继续说,话音一转说到本次事件:“我以为只有京中如此,没想曾想到了长乐府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季兄,不要妄自菲薄。”
王晟打断季少淮的话,正色道:“与我交友之人是你,季少淮。我不管之前的你是怎样,至少现在,你从未觉得读书辛苦,也未曾放弃。你也曾为册子一案立下功劳,不是碌碌无为之辈。”
“至于前尘往事,如同过眼云烟,不必太过纠结。”
“杭宇东已然身死,重要的是让罪人伏法。”
季少淮一震,两眼发愣。
过一会儿,他思绪汇拢,说道:“是啊,最重要的是何训导。”
季少淮话音刚落,马车刚巧到达终点,停了下来。
“公子,府学到了。”
“走吧,我们一道。”
王晟率先跳下马车,季少淮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收好折扇,才从马车上走下来。
教授与学官显然收到了消息,早已在府学外等候。
“刘知府。”
“彭教授,阎学官。”
三人颔首示意,由彭教授带路,众人大步流星地往何训导的走廨署去,王晟与季少淮便遥遥坠在队伍的后面。
季少淮心情已然平复,现在还有心思压低声量,问王晟:“王兄,你说,何训导会不会畏罪潜逃?”
“我赌他并未收到消息,还在廨署之中。”
王晟只说了一个最好的情况。
“希望如此。”
季少淮没有再说话,王晟亦是。
到达目的地,捕快迅速把廨署围起来,众人鱼贯而入。
“何怀仁。”
刘知府语气平淡却充满威严,“你最好现在自己走出来。”
“吱呀——”
廨署木门缓缓在众人面前打开,何怀仁从中而出,颇有闲情逸致地打量众人,高高抬手,弯腰行礼。
“刘知府、彭教授、阎学官,诸位聚在何某廨署,是来找何某谈风论月的吗?”
季少淮嗤笑一声,小声说道:“装模作样,明知故问。”
刘知府抬手,捕快就将何怀仁押住,其余的捕快从他的身边经过,快速地进入他的廨署搜查证据。
“刘知府,你这是何意?”
何怀仁显然还分不清楚情况,转头看向进入自己廨署翻箱倒柜的捕快,怒而说道:“就算你是知府,也不能没有搜捕令,就搜在下的廨署吧?你这不符规矩。”
刘知府被何怀仁这话逗笑,看着捕快因为何怀仁的话停下搜查,高声喊:“继续搜,出事自有本官担着。”
他扯着嘴角,露出薄凉地微笑:“何怀仁,有人状告你,目无法纪,残害生员,贪赃枉法,这罪名,你可认?”
何怀仁笑容一僵,明眼人能看出来他的停顿。
“刘知府,你这话是何意?何某不懂。”
刘知府严肃地看着何怀仁,说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自己心里有数。”
“大人,在他的廨署中搜到此物。”
搜查的捕快快速上前,将手中的物件递给刘知府。
王晟再次看见那本久违的册子,正端端正正地躺在捕快的手上。
“此外,属下还搜到了一份名单,就夹在册子中,大人请看。”
刘知府接过册子,快速翻阅,很快就看见了里面夹着的纸。
他很快就辨认出,这几个人正是失踪的学子,皱着眉头,看向何训导。
“这些人,你将他们送往何处?”
“刘知府,你说什么,在下听不懂。这些不过是在下收集到的册子一案失踪之人罢了,正想通过在下的力量,帮官府寻这些人呢。”
他双手被扣,却没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
何怀仁似笑非笑地问:“刘知府,你又如何能够证明我与这些人有关?在下不过想要尽一份力,你这么做,属实寒了在下报国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