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
不是婆婆。
“伯母。”殷云惜乖乖改口。
“嗯。”杨慧兰轻轻应了一声,她微微愣了些神。
殷云惜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有很多话想要对眼前的几个人说。
只是在他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
“殷先生,你现在身体感觉怎样?”
几名警察亲切问候。
殷云惜把视线转到他们几个身上:“我很好,没……没受什么伤。”
几名警察无声对视了一眼。
这还叫……没受什么伤?
眼前的这一位娇俏小先生,蓝白相间的条纹病号服上色块斑驳如油画。身上白的愈白,惨红更红,他整个人都瘫坐在轮椅上。
不知刚才经历了什么,殷云惜满身大汗,湿漉漉的发梢黏着血迹垂在额前,过分精致的相貌透透一种近乎病态的绮靡,最惹人眼的还是他垂于身后的三千青丝。
很美,美得让人几乎想要产生破坏欲和凌虐感。
“如果没有什么大碍的话,可以移步一个安静的地方简单做个笔录吗?走一个流程,早点结束的话,您也能早点休息。”
殷云惜有些犹豫,哥哥的家人还在,他如果现在走开,估计会让他们很厌烦。
“你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几个,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殷云惜听到前半句微微松了口气。
但是等到听到后半句的时候,殷云惜整个人的背脊猛然一僵,他神色木然的看了一眼杨慧兰,然后又匆匆收回视线。
婆……伯母想要跟他说什么?
是也想要责备他吗?
殷云惜心中钝痛,像是吃了满口的青柚,除了苦便只剩下酸涩。
是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有什么资格替自己开脱呢?
杨慧兰是君子卿的妈妈,自己的儿子因为一个外人差点丢了性命,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想要埋怨那个外人的。
殷云惜想。
自己一点也不无辜。
骂吧骂吧,多骂一些才好。
多埋怨一些才好。
殷云惜只配活在忏悔之中。
往后余生。
许久之后,他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好。”
“警察先生,可以……麻烦你们推我去那边的病房吗?辛苦了。”
殷云惜弯眸。
几名警察连忙说不辛苦,推着殷云惜到了一旁的病房。
安顿好之后,其中一名警察拿着笔做着笔录,另外两名负责问话交代。
“你认识郑经吗?”
殷云惜:“嗯,认识。”
“简单阐述一下你和他认识的过程。”
他指甲无意识的抠着食指指腹。
指腹由红变白,牵连起了几分痛感。
接下来警察又问了几个和这一次案件相关的简单的问题。
“我知道这么问会很残忍,如果您不愿意说的话,可以选择拒绝回答。”
殷云惜呆呆的,他能够猜到对方想要问些什么。
果然——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复述一下当时车祸的场景吗?”
“我们这边当时安装了监视器,但是因为车祸重大,在那场事故中损毁了,我们想要再听一下当事人也就是您,重述一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警察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不陈述,这是您的自由和权利,无论如何警方都尊重您的选择。”
殷云惜本就没有几分血色的脸上彻底白了下来,殷云惜眼底水汽氤氲,如一汪清泉般潋滟生光。
殷云惜启唇开口:“警……”
刚说了一个字,殷云惜喉间的咳嗽就止不住的冒出。
一声比一声大,椎心泣血般,他红唇微张,呼吸渐重,声音嘲哳,像是要将内里全部咳出来一般。
惹得坐在一旁的警察都身子一颤,恨不得替他分担一二。
这位先生受着严重的伤,现在还要把之前对于他来说无比沉痛的回忆重新拉出来,让他诉说自己的爱人是如何遇难的,无异于鞭笞。
警察心中暗起波澜,为数不多的起了几分怜惜的心思。
唉。
都是苦命人啊……
殷云惜咳着咳着,突然间抬手捂住了嘴唇,等再次把手放开的时候,掌心中赫然躺着一摊鲜红的血迹。
“殷先生,你没事吧?”警察连忙从凳子上起身,想要搀扶殷云惜。
只不过被殷云惜抬手拒绝了。
殷云惜坐在轮椅上的身体摇摇欲坠:“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暂时不用麻烦你们了,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
“我们先说正事吧。”
“我想问一下,如果我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说完了,可以重判郑经吗?他可以被判死刑吗?”
这是殷云惜目前来说最为关心的问题。
警察面带微笑:“殷先生,犯罪嫌疑人郑经目前调查所知,他手上涉及多条命案罪孽深重,大概五六年前江城美术学院曾发生一起奸杀案,而且包括近期的密哈市的连环杀人案,君臣氏一名高管,还有君……先生。”
殷云惜眼神微动。
江城美术学院?君臣氏高管?
这么多条人命。
足够判他死刑了吧,殷云惜微微松了口气。
“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警方这边初步判定郑经有着家族遗传病史,患有极其严重的精神病,其父亲曾是一名高智商罪犯,也曾经杀害过自己的妻子。”
“至于您所问的问题,我们需要进一步确定郑经作案时精神状态是否处于正常,当然,这个确认过程也许会很漫长,警方会尽快调查。”
说到最后,警察有些小心翼翼。
殷云惜耳尖微颤,心如刀绞,他抿了抿泛白的嘴唇:“是吗?”
“可是郑经该死啊。”
殷云惜嗓音凉凉的。
为什么坏人可以逍遥法外?
好人却要受这么多不公的对待。
殷云惜有些不明白。
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自家哥哥。
殷云惜开口:“那一天,我和我家先生一起开车行驶在路上……”
殷云惜说了很久。
事无巨细。
警察抽着空隙又问了几个问题。
最后的时候,殷云惜开口询问:“过几天,我可以去见一下郑经吗?”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
当年为什么要怂恿帮助童烁抄袭自己的作品?
为什么选择杀君子卿,而不是他?
“当然可以,殷先生。”
这一场宛若灵魂拷打般的笔录终于结束。
结束的时候,殷云惜身上大汗淋漓,即便夏天病房内开着空调,他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警察推着他往外走。
殷云惜拿着纸擦着嘴边残留的血迹。
刚刚踏到病房门口,殷云惜祈求:“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刚刚吐……吐血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警察犹豫了几分,可是看着对方祈求的杏眸,最终还是于心不忍:“我们说过,殷先生,我们尊重您的选择。”
殷云惜朝着几个人笑了笑。
“谢谢你们,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