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殷云惜的是一片长久的寂静。
最后是一声喟叹:“云惜啊,和你妈妈的一样。”
“食道癌。”
三个字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头一下子砸到了殷云惜的心上。
这个病殷云惜可真是太熟悉了。
[什么阶段?]
殷云惜颤抖着双手打出这几个字。
舅舅是个好人,无论他的儿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孟江潼从来没有亏待过殷云惜。
妈妈那个时候离开外出打工,是舅舅每天请了晚班都要执意回家陪着初来乍到的殷云惜。
他会给他买他喜欢吃的。
夜里会问他冷不冷,要不要添被子。
睡觉刮风下雨,他会抱着床铺和殷云惜一起睡,生怕殷云惜自己会害怕……
“晚期了已经。”
“我和你舅舅这一次打算回老家那边养伤,你知道的咱那边是中医盛名。”刘丹丹说这话禁不住眼睛红了,“你舅舅他说不定真的有救呢……”
孟江潼你要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倒也不是,他这个人性子软得很,他一生当中有两怕,第一他老婆刘丹丹,第二就是怕死。
死这种东西有谁不怕啊。
活着的时候,不管经历些什么苦难,不管再怎么歇斯底里,不管再多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但是总归活着就有希望。
但是死了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是他的妹妹一样。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身不由己,孟江潼私下里有想过要偷偷给他们接济,但是无一不被孟江雪所谓的自尊心拒绝了。
殷云惜跟着孟江雪的日子里,遭受着多少以爱为名的囚禁与束缚,孟江潼都看在眼里,但是他又能插手去管多少呢?他自己的儿子他都教不好,别人家的孩子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管教呢?
又或许是因为想要管但是爱莫能助。
又或许是看着自家孩子不成器,却也不希望自己最亲的人的孩子也成龙。
种种复杂的心思,一直折磨着孟江潼本就脆弱不堪的心。
所幸殷云惜是个懂事的,从小到大一直没有让家里人操过心。
殷云惜还在他们家住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一副瘦的让人心疼的样子。那孩子明明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怎么就那么懂事呢?
刚搬到他们家的时候,殷云惜第一时间做的不是上楼收拾东西,而是问:“舅舅,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家务或者是做饭我都可以的。”
皮肤上没有多少血色,浑身充斥着一吹就倒的既视感。
让孟江潼怎么不去心疼?
成年的世界也总是充满了奔波和无力,他们一直住在京市,而孟江雪他们却是住在几十公里之外的江城,所以他们往来很少。
孟江雪如果在的话也想看着殷云惜这个孩子变得越来越好吧,看着他事业有成,看着他娶妻生子……
哦不对,他们家云惜长大了,现在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你们的事,你妈妈知道吗?”
孟江潼突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的嗓子沙哑的不像话,这是食道癌后期的典型症状。
殷云惜听到了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如何回答。
君子卿在桌子下的手捏了捏殷云惜的手指:“嗯,阿姨知道。”
孟江潼像是突然间松了一口气:“你的妈妈呀哪里都好,就是性子有点倔,估计刚知道你们两个的事情的时候闹了不少时间吧?”
“好孩子,你当时一定很难熬吧……你也是一个闷葫芦,总喜欢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之前在我们家住着的时候也是,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你不告诉我们……”
说到这里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他又提起了伤心往事,不说话了。
“所以你们前两年突然间出国也是因为这个事情吗?”
“如果当时舅舅在就好了,我们家云惜啊,有个人抱抱你该多好……”
“我们家云惜啊,好哄的很,只要抱一抱他,他就能对你笑的很甜。”
“国外的三年你是怎么熬过去的?你明明也是一个孩子呀,见了舅舅还没笑过……”
孟江潼说的心下一痛。
他只知道两个人三年前匆匆出国,他与这母子二人就彻底断了联系,回国之后还是殷云惜主动联系的他。
殷云惜眸光微颤。
苦。
真的很苦。
但是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但是爱了他二十多年的妈妈不在了……
“算了算了,不知不觉之间把话题扯的都这么远了,云惜啊,和这位君先生好好过日子吧,你值得最好的。”
“这位先生一看就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我也相信你的眼光。”
“我也是个怯懦之人,没想到有一天还会跑来找自己的侄子要钱,真的是……”
说着,孟江潼就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咳嗽的声音愈演愈烈,一直到很久之后才算是消停。
君子卿面色不变,他对于这一家人并没有多少的共情。
孟江潼对于殷云惜是爱的吗?也许是爱的,但是爱的没有那么纯粹。
他和孟江雪一样,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对于他思想的封闭起着决定性作用,他既希望殷云惜能够成长,却也希望他过得不好。
难道他会希望别人家的孩子比自己家的孩子过得顺畅吗?
君子卿不管今天孟江潼来找殷云惜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感激他。
曾经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有这样一个人也替他呵护过自家的小爱人,那是他君子卿不曾参与过的。
君子卿曾无数次想过,自己遇见殷云惜的时间太晚了,晚到殷云惜之前所受的种种苦难需要他用一生来疼惜。
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但是不甚幸运,他们家爱人是后者。
“舅舅,我给您卡里打进去五十万,可以吗?”
君子卿的这个数字张口就来,让孟江潼吃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还是舅妈刘丹丹反应的最快:“好好!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刘丹丹的算盘打的很好,他们是殷云惜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即便是找他索取了钱财,他们也有足够的理由不去偿还。
五十万啊,除了治疗他们家老江的病,应该还能剩下来不少,到时候给他们家儿子娶个好媳妇儿不成问题。
刘丹丹是爱自己丈夫的,不然也不会奔走东西为他治病,但是无可厚非她也有自私的一面。
“但是。”
刘丹丹一听这话立马就不愿意了。
“怎么?难道你还想让我们偿还吗?这你可别想啊,我们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君先生啊,你看云惜已经这么大了,应该想一想办法,怎么孝敬孝敬我们了,五十万的话也想要拿回去吗?”
君子卿嗤笑:“您不必担心,既然这个钱给了您,那就不会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我说的但是,意思是我有条件。”
君子卿没有对孟江潼说什么医术方面的指导,食道癌晚期最多能活久点,但绝对不可能治好。
他知道说了他们也不会听。
人一旦有了希望啊,如果一旁有什么人前来想要打断的话,那么他们绝对会死命的冲上前撕咬你!
君子卿也是学中医的,某些方面中医确实能治本,但是对于癌症晚期患者,他们也不是什么神医华佗。
刘丹丹眼睛立马亮了:“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君子卿没再看眼前的刘丹丹,而是把头转向对面的孟鹤:“这位先生,你能把你的脚从我腿侧拿开了吗?”
这一句话像是一颗惊雷丢入了平静的湖面,炸的波涛四起,涟漪泛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