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应声推开,寒风把屋外的人送到徐忠衡面前。这个陌生人被大雪覆盖,强硬的脚步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抖了抖衣袍,刻入骨髓的雪花纷纷落到底板上,徐忠衡觉得有些寒冷,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仔细打量这个突然闯入的人。
他长得非常文雅,有中原人的特征和气质,不像属于冰雪天地的人,手中紧紧抱着的木匣子吸引了徐忠衡的注意。苍言本是笑脸相迎,突然就露出愕然的表情。
“许德去哪了?”苍言问。
穿白袍的陌生人伸出手指点了点木匣。
“打开。”苍言命令陌生人,并向徐忠衡介绍道,“苏比,我派去京城的使者,先前跟你说过。”
徐忠衡点头。他是说过,但说的是两个人……他的目光落到匣子上,不想也知道里头装了什么东西。恰到好处的大小、陌生人痛哭而紧张的气场,真相呼之欲出。
“啪。”
关闭匣子的活锁被打开,苏比用颤抖的双手拉开匣子,一颗被冻成冰块的脑袋赫然显现。
苍言伸手抹开挡住死者面容的冰块,一张粗蛮无比的脸变得无比清晰。
“发生什么事了?”苍言的声音没有气愤、没有困惑。北境的多数人都将是这个下场,他抬头注视苏比。
这个年轻的使者低头道:“我们按您的意思挟持了公主,并且打伤了她身边的侍女。”
侍女?徐忠衡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一定是那个从小就跟在倾莲公主身边的女孩,她是个武功高强的武者,很厉害——京城的人都这么说。
“嗯……”苍言点头,“为何事情还会变成这样?”
“属下失职,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弓箭手呢?”苍言语气平淡,“你们控制住他了?”
“没——但弓箭手的角度不可能射杀许德,况且……许德是被突然斩首。”苏比嘴唇苍白,看样子当时的情况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刺激,“我什么都没看到……公主和许德身旁明明没有任何人!”他的情绪忽然激昂。
“嘘——”苍言轻拍他的肩膀,“大吼大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当初决心实施的刺杀计划应该没可能了。”他出奇的冷静,在房间悠悠走着。“而且我们还知道,那位西朝统治者身旁还有一位藏匿很深的高人。”
“……是他的情报有误,他没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他?“他”是谁?徐忠衡跟不上两人的思路了。他加入叛军的时间还是太短,对苍言以及其背后的势力还一无所知。不过,这个“他”肯定是打听情报的某人,而且是打听公主的情报。
“是啊。”苍言叹息一声,“不知深越王是否知道?你曾经与公主关系亲密,应该有线索吧?”
徐忠衡摇头:“恭莲队建立的那段时间,我根本无心关切她。”
“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徐忠衡面露苦色。没错,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倾莲公主怎么可能和皇权争夺有关?她何德何能?
“我来解释一下,”苍言说道,“我派遣苏比、许德二人前往京城向公主宣战,之前也跟你说过。按照计划,许德将在朝堂挟持公主,强迫她将北境两州割地给我们,为让此事顺利,我们的人在很久以前便开始调查公主身边的护卫情况,确定只有弓箭手、侍女和一众卫兵——卫兵自不用在意,都是一群名不副实的弱者,因此这项计划实施的障碍只有两个。事情本该如此,但你也听到了,侍女被许德打伤,也不是弓箭手出手射杀许德。”
“……换言之,还有一个护卫。”
“是啊,”苍言皱了皱眉,“一个没有任何记载,如影子般藏在公主身边的——”
“两位大人,”苏比忽然说道,“属下有一个……荒谬的想法。”
“说。”苍言道。
“杀死许德的,就是倾莲公主本人——”
“哈,”徐忠衡忍不住嗤笑一声,“倾莲公主不会武功,我看着她长大,我清楚得很。”
苍言用冷淡的目光注视徐忠衡,随后说道:“她被父亲驱逐北境的时候,你应该看不到她吧?”
“可是……她去北境才几年?那么短时间,谁也没法学会武功,更别说杀死许德吧。许德连侍女都能打伤。”徐忠衡虽然没见过许德,但此人若能打伤侍女控制场面,其实力肯定不容小觑。
苍言沉默不语。
倾莲公主在八岁那年离开京城,五年后——大言绝帝病逝前一年——回到京城。五年时间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成长为瞬间秒杀许德的高手?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问题是,能杀死许德还不让苏比看清,这就有点离谱了。
苏比是什么人?他曾与狄禅宗的掌门发生过冲突,两人互相在对方身上留下了惨烈的伤疤。苏比可是绝世高手,而他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登上这般境界,倾莲公主仅仅用五年就能超越他?真是无稽之谈。
“而且,如果公主真的武功高强,有必要让那么多恭莲队贴身护卫吗?”
苍言看了眼徐忠衡:“并非所有恭莲队都武功高强,譬如她身边的钟烟庞政便只是脑子聪明。”
徐忠衡当然知道。
他不耐烦地点头:“无论是公主本人杀死许德,亦或是她身边另有高人,这很重要吗?北境大军压境,战事并不会被一两个高手扭转,你打了这么多场仗,应该比我更清楚。”
“但巫术可以。”苍言冷不丁地说道,“你说得对,一两个武者无法改变战局,可万一……公主身边有巫术师呢?你应该见识过巫术的厉害了。”
这下轮到徐忠衡沉默了。他一直觉得巫术是北境的某种戏法,可仔细想想,倾莲公主也曾在北境生活了长达五年之久,她确实可能得到其他势力的支持。
可北境到底有多少势力?
想到这,他开始产生对苍言的不满。
他不止一次要求苍言将北境的情况详细告诉他,可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造反者每到这时都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让徐忠衡很不是滋味。
“我们不能贸然进攻了。”苍言不甘愿地把白色长矛插回墨州的土地,“走错一步,巫术便能顷刻摧毁我们。而公主不一样,她能失误很多次,有大片土地替她承担犯下的错。在调查清公主身边的神秘人前,我们必须等待。”
“我们有什么办法调查?”徐忠衡吞下怨气,决心这几天定要找苍言问个清楚。“那个人从未露出马脚,我们从始至终只知道侍女和弓箭手。”
“现在不就露出马脚了?”
徐忠衡抖眉:“京城有我们的人?”
苏比第一次露出笑容,道:“我在京城遇到了一个人,他愿意帮我们调查公主。”
“谁?”苍言问。
“中书令徐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