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突厥君臣的宫宴如期举行。
文武百官皆携了眷属而来。
觥筹交错,繁华盛世。
姿容俏丽的舞女跟着大殿之中点丝竹声翩翩起舞,娇柔生波。
宫宴的氛围在叶流钰搀扶着德阳长公主踏进来时到了顶点。
萧昭衍与叶流锦齐齐起身,上前行礼问安。
自从废帝死后,德阳长公主便再也没有出现在盛京过了。
也不知昨日叶流钰是如何说服的她。
等德阳长公主落了座,舞女歌姬们也歇了弹唱。
大殿之内只剩下深深浅浅的交谈声。
酒过三巡,也到了说正事的时候。
萧昭衍缓缓在杯中斟满酒,徐步上前奉给德阳长公主。
德阳长公主依旧坐着未动,含笑接过一饮而尽。
“如今天下归一,实乃万民之幸,”她放下酒盏,看向坐在萧昭衍下首的哥延舒缇,“两国和亲之事也势在必行,只是,郡主乃是我大梁的中流砥柱,兹事体大,可汗不如在我朝贵女中另择她人。”
哥延舒缇方才见萧昭衍的动作,就知道这年迈的妇人身份贵重。
闻言起身拱手不卑不亢道,“在下心悦郡主并非一朝一夕,更不是意气用事,既然无法将郡主许配给在下,也不必再另娶她人。”
他的目光落在淡然安坐的叶流钰身上,心里一抹苦涩凝聚起来,又强行压了下去。
指了指沙兰道,“这是我的妹妹,沙兰公主,就让她留下吧。”
此举在诸位官员的意料之中。
众人纷纷等着萧昭衍点头。
就连德阳长公主也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既然是和亲,也并非是朕纳公主,或是可汗娶我朝女子,不如开放陇西边镇与突厥的通婚,百姓们同心一体,方能缔结永世和平。”
“甚好,”德阳长公主连连点头,看想哥延舒缇,“可汗以为呢?”
却没想到,有朝臣抢先答道,“臣认为此举不妥。”
“是么?”德阳长公主微哂,“你觉得哪里不妥?”
那朝臣振振有词,“自古以来,这和亲便是遣公主前去,亦或是送公主而来,百姓们之间通婚,岂能代表两国和亲。”
“本公主瞧你深明大义,”德阳长公主微微沉吟,“那便送你去突厥和亲吧,你年纪是大了些,只能委屈一下可汗的姑姑们了。”
大殿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就连哥延舒缇也错愕惊愣。
“公......公主......”那朝臣以为自己听错了。
“哼,自古以来,为了和亲,牺牲了多少女子的终生,你们这些男人高坐朝堂之上,又怎么会看得见那些客死他乡的红颜枯骨,”德阳长公主的生音犹如切冰碎玉,“大梁的公主也好,他国的公主也罢,她们的肩膀上扛的责任越多,就只能显得你们越无能!”
到了这里,叶流锦总算明白过来。
姐姐去请德阳长公主,是为了给萧昭衍和她撑腰。
“长公主说得对,”哥延舒缇徐徐开口,“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愿自己的妹妹留在这异国他乡。”
沙兰公主闻言飞快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沉默不语。
“朕也以为姑祖母所言极是,”他举起手上的酒杯对着哥延舒缇,“大梁与突厥之间的友谊,不靠和亲公主。”
哥延舒缇也举起酒杯,与他遥遥相对。
两人相视一笑。
仰头一饮而尽。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沈太傅和柳相不约而同举杯。
朝臣们暗中互相交换了眼神。
纷纷举杯起身。
“陛下圣明。”
大殿之上,一片欢声笑语。
俞申举起手中的酒杯,走到叶流钰跟前,清郎而言,“大梁有今日,郡主劳苦功高,下官敬郡主一杯。”
叶流钰微微抬眼,举杯不疾不徐的含笑道,“俞大人也功不可没。”
她甚少露出那样如山泉流动般的浅浅笑意。
一时让俞申有些恍惚,脸上微微发烫,有几分落荒而逃的转身离去。
这一切都被坐在席末的沈唯简看在眼里。
他心里微微苦涩。
目光远远的在叶流钰神情身上转了一圈,几番想上前去,又始终不敢冒昧惊扰。
只能一杯又一杯的斟酒自酌,黯然神伤。
“沈大人,闷酒伤身。”
熟稔的声音让沈唯简猛的抬头。
只见叶流钰已经走到他的桌案前。
她似乎洞察了沈唯简的愁绪,微笑却不揭穿,“我与沈大人也许久未见了,你身上的旧伤可好些了?听说大人也入了仕,日后同朝为官,还望多多指教。”
沈唯简喉结滚动,光影疏离,嘴唇微动带出的声音有一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颤抖,“郡主抬举下官了。”
“今日实在是不便,待来日流铮与燕霓大婚,我与大人,一醉方休。”
叶流钰明朗的笑容绽放唇际。
直到她走了很久,沈唯简才回过神来。
他哑然失笑,再喝了一杯后,俊秀的面容上笼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坚定,如突然吹起的风带走了原本的忧郁。
要好好的做官。
要好好的在朝廷之上立稳脚跟。
这样。
才能与郡主并肩而立。
才能将来在她需要的时候,为她挺身而出。
这场宫宴,叶流锦总是觉得身上乏力。
干脆坐在上首看着姐姐一改往日的沉稳穿梭在朝臣之间。
每个人递过来的酒,她都来者不拒。
唯有哥延舒缇。
她似乎没有看见他一般。
宫宴散后,叶流钰扶着她上了车辇,准备送她回府。
她的头靠在叶流锦的身上,目光迷离,仿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我这女子之身,走到今日之地步,许多的无奈烦恼皆可抛之脑后,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锦儿,姐姐有些累了,想睡一会。”
浓郁的酒气喷洒而来。
叶流锦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紧紧的抱着她。
车辇走出朱雀门,竟然又下起了雪。
车轱辘吱吱呀呀的声音簌簌入耳。
叶流锦低头,看着双目微闭的姐姐。
她的脸上,不知何时起了一些惘然的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