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个人都在天道的掌控之中,天决定了人是飞黄腾达还是碌碌无为,崔祁非常痛恨这一点,他不信天命,也不信神明,可天依旧压着他。
为了摆脱天道的影响,崔祁想了很多办法,无一例外地全部失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现在自尽,把魂魄都搅碎,让天道拼都拼不起来,彻底消失在世间才行。
可崔祁还想回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完成,这样死去太不负责任了。
“姑娘,我没办法改变天命,欺天不行,还能遮天。”
他取出一只面具:“戴上此物你还要改掉名字和年龄,制作一个和你血脉相连的替身烧毁后便能遮蔽天道。就算这样你也无法富贵,但肯定比现在要好些,你愿意吗?”
苏鲜摇摇头:“我的确不喜欢饿肚子,但这个名字是师父给我的,我不能改,多谢崔先生恩情,若有用我之处我一定帮忙。”
她最爱的人就是自己的师父,没有他,她只是个弃婴,不是饿死便是被野兽吃掉。
在明知道她的命格有问题后也不肯抛弃,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童年。
而今他只留下一件舞衣和自己的名字,自己又怎么能更改?
苏鲜虽然贫困,没读过几本书,但她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崔祁更加感叹:“姑娘,你离开吧,你的品格太过高洁,就算孤苦终生也值得敬佩。”
苏鲜却只是说:“崔先生,知恩图报是应该的,努力活着也是应该的。”
她振翅飞了起来,像是一只紫色的蝴蝶终于追寻到自由,从此遨游天地,再无拘束。
“崔先生,告辞了。”
苏鲜抛下几朵花,是紫色的丁香,香气浓郁,崔祁收了起来放到陶罐里:“苏鲜姑娘,但愿还能再见。”
苏鲜的身上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天道无情数次戏耍她也能好好活着,再大的困难她也不怕。只要还活着,她就能战胜一切。
霁儿的法术已经有点样子了,崔祁就躺在摇椅上饮茶,姬琮则负责教导学生,他突然说道:“阿祁,天命能改变吗?”
崔祁沉默许久才道:“能,因为天命本身也是一个不断流动的概念。比如当今唐王本没有成王的机会,但她依旧是唐王,而唐国之后的命运本是经历十几年的内斗和彷徨后出现一位雄主。”
如果唐昭王在没立太子的情况下就死去,唐国一定会乱,新一轮的大逃杀不可避免。
可崔祁为他续了命,让他安排好后继之君,唐国虽然在命数下没有一个合格的公子,但他们打开了思路,选择了剑珣。
“那么欺天和遮天有什么区别吗?”
姬琮很喜欢苏鲜的品行,他跟随陈先生学习时记住了那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苏鲜虽然穷苦,却不曾对天命低头,更不肯背弃师长,这样的品格在贵族是都少见,更何况一个没读过书的女子?
崔祁太息道:“欺天是通过欺骗的手段改变天命,遮天则是混淆视听,改了又没有完全改。”
他要做的不是欺天也不是遮天,而是要逆天而行,彻底斩去身上的枷锁。
天道不在乎过程,只在意结果,唐王谁来做都没关系,但唐国必须统一天下然后快速灭亡。
崔祁现在如何反抗也不重要,但神明归位时他必须位列其中,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抛却掉人心。
所以在崔祁不停强调自己是人的那一刻,天道发怒了,天罚滚滚落下,可他非但没有改变主意,反而更加叛逆了。
晚上竹叶又来了,祂明明没什么话说却总是来找崔祁,闹的崔祁烦不胜烦:“前辈,你前天才来过。”
竹叶扭动着蛇尾,黄沙发出吱吱的响声,听得崔祁更烦了:“我很困,前辈,您能不能体谅年轻人一下?”
“别当我傻,道友你每天睡到中午才起来,再说,不应该是年轻人体谅老年人吗?”
竹叶的确不聪明,但崔祁根本没用心。
祂太无聊了,所以经常入梦,崔祁则不愿和祂说话。
“前辈,您再这样我就扔硫磺了。”崔祁下了床,找到存放的硫磺,“您要是再没事找事,我就去大漠会会您。”
一提到武斗和硫磺,竹叶瞬间蔫了,祂的修为被侵蚀的太多,现在根本不是崔祁的对手。
而且祂的宠物们都被夺了灵智,解开了主仆契约,天下之大,祂再无助力,而孤身奋战,祂又打不过崔祁。
得了安静的崔祁很快睡着了,竹叶却愤恨不已。直到今日,祂依旧不认为自己错了,可那些亡灵不肯放过祂,啃食着祂的灵力和血肉。
亡灵之中有一对夫妻,男子非常安静,平日也不说话,女子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们的怨气很重,魂魄也不稳定,但他们互相依靠着,总是说起几个名字:阿霖,璧,息以及母亲。
竹叶发狂了,祂身上的亡灵被吓得纷纷跑开,太子璜却无动于衷:“我不知道是谁封印了您,但您的罪行得到如今的惩罚已是很轻了。”
他轻轻咳嗽几声,桐心疼地拍拍丈夫:“别着急,慢慢说。”
看到两人伉俪情深,竹叶更加生气:“我生了你们,凭什么不能夺回去?”
蛇和猫都会在特定情况下有食子的行为,对祂来说,只是吃了几个蛋而已,为什么是罪过?
“因为我们是人,先祖,您的确生下了我们,可我们的生命是属于自己的。”
太子璜脾气很好,他解释道:“您希望我们死掉来摆脱因果,可您当初造下了因果,我们并没有错处,您反而要杀死我,这不是增加了因果吗?”
他和妻子因为枉死在人间漂泊许久,早是厉鬼了,在灵力的洗涤下才恢复了神志。
竹叶不理解:“我活了上千年,也不明白人类,崔祁那个小辈用了手段把我囚禁于此,他总说我犯了大罪,为什么?”
太子璜笑笑:“先祖,人之所以为人有很多原因,我也不明白,但您的行为伤害了其他人。”
“是吗,我看人也在伤害人啊。”
竹叶说自己不傻,但祂的智慧委实不高,祂只能看到表面而无法深入本质。
太子璜飘到祂肩头:“先祖,伤害人的人也会受到惩罚的,只要做错了就会挨罚。您看,我们卫国的先祖强迫了您,所以后辈大多残缺。唐国的先祖喜好内斗,所以现在也争斗不止。惩罚不一定会当场实现,但会以各种方式到来。”
从魂魄看,太子璜和卫王璧生的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都是狭长而锋利的形状。可太子璜的眸子十分清澈,他虽然也参与筹划了弑父,但他的心一直很干净。他只想保护家人,而他的家人不包括父亲。
竹叶若有所思:“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不明白人族的想法,也不知道崔祁为什么要这样做,原来我是真的错了吗……”
祂想起当时给赵婴送药,小小的孩子孱弱极了,一张可爱的小脸憋成青紫色,他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脱水的鱼。
所以祂换了个身份,送去了用自己的血制成的药物,这是下意识的举动,祂第一眼看到他就心生喜爱,因为不想他死,所以才出此下策。
可他还是死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君王。那日祂也看到了,俊美的青年渐渐化作灰烬。
祂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孩子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祂就是不想他死。后来见崔祁也悲痛不已,为此弹奏了许多天无用的招魂,祂还是没有后悔,若是不服药,他只怕早就死了,为什么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