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越王完全没查访过捕蛇人是不对的,他太怕公主息了,她交代的事不论如何也会去做的。
但做成什么样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他可是君王,夙兴夜寐地处理国事,能想起来已经不错了。
而现在的公主息正在卫国的献宁。
她打扮的很朴素,和平民女子一样穿着绛紫色粗布衣裙,又遮住了容貌,毕竟她的长相实在太有特点,被人看到也是麻烦。
她来卫国的目的很简单,她要见卫王璧和大哥,而闯王陵并不容易。
太子璜的陵墓具体在哪里除了她和卫王璧没人知道。
因着他没有继承疯血,卫王璧不忍他的躯壳和其他血中满是剧毒的宗室埋在一起,所以干脆偷偷把他和太子妃安葬在城外的荒地上。
也没有立碑刻字,只是种了两棵柏树,埋了一枚玉璜和一枚玉璧。
然后他宣布太子璜旧伤复发而死,因着生前功勋和嫡长子身份给了王的谥号,悼。
这个谥号不好不坏,只是表达此人命短且壮志未成,以示哀悼。
卫王璧的谥号更为隐晦,桓,卫桓王。他死了就不再是卫王璧,也不再拥有自己的名字,人们再提起他只会说老卫王或是卫桓王再或者那个死了的疯子。
不论怎么叫,不管是爱是恨,这个一生杀人无数,让献宁血流成河的男人现在都躺在阴森的王陵中,只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或是滥杀无辜,或是铁腕君王的形象。
他的王陵理所当然是空的,棺椁里只有公主息的那把弯刀和常穿的红袍。
卫国王陵的看守很严,可公主息催动了疯血,她悄无声息地进了王陵,第一座墓碑便写着桓王。
这就是她的目的地了。
卫王璧的死传了很多风言风语,其中传的最真的一个是他杀孽太重,躯壳都碎了。
还有一个版本是他化作邪物,被道士斩杀。
而公主息那个都不信,她不亲眼看到卫王璧的遗体绝不会相信他死了。
那么强大又精明的哥哥怎么会死,王位又怎么能传给毫无关系的外系?
她一定要查明这一切,然后去虞国见琮。
疯血重新沸腾,她虽失去一部分神志,可力气却出奇的大。
桓王陵建的不算结实,她带了把小铲子一点一点地掘开夯土,最后干脆用手直接抓开,细嫩的手指流出黑色的剧毒也不肯停下,黄色的泥土也沾上毒液冒着白烟。
守卫闻声赶来,却被公主息杀死,她已经丧失了理智。
终于,红色大漆的棺椁露了出来,可里面空荡荡的,她不顾一切地抓起红袍,披在自己身上,疯狂地大笑。
而后一刀下去,老卫王的陵墓霎时土崩瓦解。
她疯疯癫癫地抱着弯刀,口中喃喃道:“息,我们终于摆脱那个疯子了,开心吗?哥哥带你去吃馎饦,你不是最喜欢吃加莲藕的汤了吗?”
她的手被毒液烧的几可露骨,可她好似感觉不到痛苦,高兴地跑到大街上。
街上行人不多,她坐到一家食肆,大声喊道:“要两碗羊肉馎饦!”
老板吓得一抖,还是颤巍巍地端来两碗馎饦,连钱都没要就赶紧躲进屋里。
息露出开心的笑容,她容貌稚嫩,笑起来好像小孩子,透着天真的残忍。
“息,快吃!”
她说完后又掐着嗓子继续道:“哥哥也吃。”
本就不多的行人被她一吓纷纷离开,这是王宫里的疯子又跑出来了,还拿着刀,离远点吧,卫国的疯子都惹不得。
息全然不顾,继续自导自演,她一会掐着嗓子,一会又故意压低声音,表情也不停变化,,在疯癫中吃完了两碗馎饦。
她吃的干干净净,把面汤都喝光,而后继续乱逛。
突然,她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卫王璧死了。
那个一直挽留自己的哥哥,那个小时候保护自己的哥哥。
那个亲手喂给阿母毒酒的哥哥,那个消瘦胆怯的哥哥,那个杀伐果断的哥哥,那个病骨支离的哥哥。
她此生都不会再见到那身红衣,那个生着狭长眼眸却笑的苦涩的男人。
都说卫王是疯子,其实她公主息才是最疯的那个,她第一次杀人就觉得很愉快。
红色的鲜血溅到她的脸上,打湿她的衣裳,可她非但没有恐惧,反而觉得嫉妒,凭什么他们的血是红色的?
她很生气,捅了一刀又一刀,黑色的夜行衣透着丝丝暗红。
杀人过后,她浑身沾满鲜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她嫌弃地扔了衣袍,跳到灵水里清洗。
老卫王看到她湿漉漉地回来,大发雷霆,她说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只是衣服太脏了。
庄王笑了,他的女儿才是最疯的那个,也是他最完美的铺路石。
他赐下几箱红衣,公主息披上了血色的衣裙,眼神透露出愤恨的杀意,那一年,她刚刚八岁。
可她回到自己的宫室时,她看到了璧。十岁的公子璧十分瘦弱,他捧着一碗姜汤,小手被烫的通红也不肯放下。
见到妹妹回来,他笑着说:“晚上很冷,喝碗姜汤去去寒气吧。”
她不知所措,卫王告诉过她,她只是一把刀,不该有人的情感,可这一刻,她的眼睛有些酸涩。
息接过姜汤一饮而尽,公子璧笑着看她喝完又贴心地指了指矮几上的一盒糕饼,说这是大哥带给她的。
晚上若是饿要跟哥哥说,不要硬扛着。
做完这一切,他才离开妹妹的寝殿,可息却一直盯着他暗红的身影。
她该是把刀,不应该有情感,哥哥也不过是同住王宫的陌生人,可为什么,她很想亲近他们?
她不知道答案,一直以来她都是生性凉薄刻薄无礼的,除了母亲没人喜欢她。
可是本该形同陌路的兄长却在半夜送给她一碗热汤,生怕她冻着饿着。
或许之前也不是这样的,哥哥都是喜欢她的,他们把不多的饴糖和糕点都留给自己,自己咽口水也不肯尝一口。
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她思考着,可这时宫中却传来女人的哭声,是阿母,或者说是王后。
她不敢哭的很大声,低低地抽泣着,可息的听力很好。
也是因此,卫王决意把她培养成一把刀,替自己清除那些不听话的和损害他利益的人。
今天是她第一次出手,她杀了那家数十口,鸡犬不留。
她原本很得意,体内血脉带来的痛苦似乎在染上他人鲜血的时候平息了,身体也变得轻盈,可听到母亲的哭声,哥哥的不忍和爱护,她又觉得自己做错了。
老卫王总是告诉她,她天生就该杀人,而阿母则心疼地抱着她,异瞳蓄满泪水却不敢流出,只发出呜呜的低泣,就像失去孩子的母猫。
她不明白,她明明是个怪物,流淌着黑色的疯血,却还有人爱她。
一切都随着老卫王的死落幕了,他年纪并不大,才过而立不久,可有人已经忍无可忍。
每天看到王座上坐着那个疯子,实在教人痛苦难耐。他大喊大叫,疯狂地咒骂,不断地杀人,把人扔进毒蛇堆里听他们的惨叫才勉强恢复一点神志。
他拿着斧钺见人就砍,一时间宫人死伤无数,到处都是腐烂的味道。
他要死了,可他不甘心,他要拉着自己的妻子一同下地狱。
王后在身心折磨下早已不复当初的美貌,她的异瞳几近失明,痛的直打滚。
她放声大哭,因着她的丈夫不许她发出太大的声音,他死了,她自然委屈的不得了。
最后,她恳求孩子给自己一杯鸩酒,结束自己身不由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