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上门采访的日子,是七月的第一个星期六。
周末,高翠芳不用上班,她一般会抱着小晨睡到九点多。
叶子欣必须要在她睡醒之前从家里消失,否则轻则骂,重则打,这是高翠芳定下的规矩。
不过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叶子欣没有如往常一样早起出门。
她早就醒了,或者说,她一夜未眠,只待在床上,等待高翠芳睡醒。
钱秀春看着墙上挂的表,急的团团转,她这个孙女从来不睡懒觉,每一天都起得很早,为什么偏偏今天迟迟不起床出门?
高翠芳月底去给小晨开家长会时,被班主任单独谈话,说如果下学期再次发生欺负女生和扰乱纪律的行为,就记过处分,停课一个月,如果再犯,直接退学没商量。
刚到二年级就面临背处分的危机,高翠芳非常烦躁,可看着宝贝儿子的脸,她又不忍心训斥,只好像个火药桶一样,没事找事地冲钱秀春和叶子欣撒气。
叶子欣怎么敢在这种非常时期去触霉头?
钱秀春急坏了,站在主卧门口,不知该怎么办,如果敢贸然进去,吵醒高翠芳,那就没有宁日了。
在九点十来分的时候,高翠芳醒了,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爱意满满地帮小晨盖了盖肚子,这才起身下床。
早早准备好的叶子欣,听到声音,便推门出来,跟走到床尾的高翠芳撞了个满怀。
高翠芳瞪大眼睛,犹如看到苍蝇一样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她简直不敢相信,叶子欣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无视她订下的规矩,在她愉快的休息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还敢往自己身上撞?!
高翠芳的火气“蹭”一下冒起来,想到叶子欣如今放了暑假,不会被班主任看到身上的伤,立刻抬起手,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我是不是说过,我在家休息的时候,你不要顶着你那张丧门星脸在我面前乱晃?啊?你现在是仗着自己长大了一点,胆子肥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这一巴掌力气很大,又快又猛,饶是叶子欣已经做好了准备,仍然被打的撞在了墙上,额头上立刻撞出了个包,泛起青紫。
她白皙的小脸浮现出五个猩红的手指印,嘴角也撞在牙齿上,蹭的直流血。
睡着的小晨被高翠芳这突然的一嗓子吓了个激灵,眼还没张开,又在床上又大又踹的发起了脾气
而门外的钱秀春听到这些响动,心道不好,立刻开门进来当和事老。
“翠芳啊,早饭做好了,要不然先吃早饭?小晨还没睡醒呢,吵吵闹闹的,再吓着他……”
高翠芳自觉火气太大,吓着儿子了,心底又恼又怒,更烦躁了,上前两步揪住叶子欣的头发,就把她扯到了客厅里,一把甩在地上。
压低声音怒骂道:“你这个小丧门星,你爸妈两个完蛋东西,连累我男人没了命,害得我儿子早产身体弱,连我都落下了月子病,还不算完?你现在长大了,又学他们来继续害我是不是?”
高翠芬原来顾及钱秀春,只敢骂叶妈,不敢骂叶爸,但这两年,越发猖狂起来,发起狠,恨不得把自己死了的老公都揪出来骂一顿。
叶子欣像一只风雨飘摇的孤舟,摔在地上,身上的骨头都震得生疼。
她平时会沉默,会躲,可今天,她却像八岁时,第一次被高翠芳打骂时的自己一样,倔强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凌厉地瞪着高翠芳。
她蹭了蹭嘴角的血,声音愤恨而有力:“你不配提我爸妈,没有他们,你和你儿子,现在还不知道流落在哪个街头讨饭吃。”
叶爸叶妈赚下的钱虽然被黑心人瓜分一空,但人脉有几个。
他们虽然不敢出手借钱,插手叶家账务的事,但风平浪静之后,还是力所能及地伸出了援手,比如给高翠芳这个初中学历的妇女,介绍了一份工资三千的闲职。
叶子欣虽然小,可察言观色中,也知道,高翠芳能在w市落脚,全都是托了她父母的福。
她这句话和这突然的反抗,直直戳到了高翠芳的心窝,她气的眼睛都红了,粗胖的身体像是发怒的公牛一样,呼吸急促,浑身颤抖。
钱秀春要吓死了,她跺着脚大喊,:“你现在放假不去学校,没人管你的,你大娘真的会打死你的!你赶紧认错啊!”
八岁的时候,高翠芳第一次骂叶妈是个贱人丧门星,叶子欣不服气,跟她顶嘴,吵架,是钱秀春上去给了她一巴掌,又把她押到高翠芳面前,按着她的头让她认错。
那时候钱秀春说,以后,“咱们全都要仰仗你大娘过日子,就算有错也只能是你的错。”
那天开始,被宠着长大的叶子欣,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
她知道,她要等一个机会,等她长大,等她足够有力量,等她能再次成为爸爸妈妈的骄傲。
所以这一次,她没有再向钱秀春妥协,而是直勾勾地瞪着高翠芳,继续刺激她:“你心里知道,那场车祸根本不是我爸妈的错,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叔叔请求我爸爸,带他去接客户的,而我妈妈,也是想顺道出去帮你买一点营养品才上的车,我们家,没有任何人,欠你的,是你,欠我们。”
叶子欣一字一顿,咬着牙关,把血淋淋的现实,撕裂在两人面前。
钱秀春惊住了,她一直以为小叶子不记得这些事了,而高翠芳气疯了,她也顾不得安睡的儿子了,尖叫着冲进厕所里,拿出了拖把杆。
而这个时候,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您好,我们是w市电视台的采访组,请问有人在吗?”
门外传来女人专业又极具亲和力的声音。
钱秀春和高翠芳愣住了,她们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坐在地上的叶子欣则大声喊道:“门没锁!你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