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淼的事迹很快在前进大队传开,几个生产队里最八卦的妇女婆子们放下碗筷,踩着风火轮纷纷聚集到“信息交流中心”——队里那棵老梧桐下。
八岁小孩拒绝领养过继,要自个养自个,实在是石破天惊,大为震惊。又听说公社干部们还为姜淼凑了六十块的抚养费和一沓子票,顿时心疼加遗憾,姜淼这妮子怎生得主意那么大!
六十块钱,他们普通家庭一年到头分红都没这么多!
大婶们纷纷扼腕心痛。
而八卦的当事人已经背着背篓照例打猪草去了。
姜淼背着一箩筐的猪草准备离去就被陈雪三人拦住。
一个队里,总有那么几个男生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类型。不论夏寒,天天都能吸溜着鼻涕,半歇着衣裳,光着脚丫遛着鸟儿四处乱窜,今天这里偷个鸡蛋,明天那里欺负小孩,屁股后面还能跟着三三两两的小跟班。
姜淼不乐意跟她们玩,脏死了,脸都不洗干净。
受李兰的影响,姜淼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内里还是爱干净的,就算只有凉水睡前也会把自己拾到干净,那样上床才能做个美美的梦。
要不然就是垃圾回了垃圾堆,哪哪都臭!
因为不合群,还总被家长夸,姜淼无形之中多了很多讨厌她的同龄孩子,其中以葛有根9岁得侄女陈雪为首,总爱带着弟弟陈东升和队里更小的女孩招惹姜淼。
“姜三水,听说你妈跟别人跑了!你以后就是没人要的小孩了,可怜鬼!”说着,陈雪做了个鬼脸。
姜淼背着猪草拿着镰刀,小嘴抿了抿,看着几人没说话。
云霞小跟班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鬼脸,“可怜鬼。”
云霞旁边还有个小矮子,是陈雪的弟弟,陈东升,八岁了比她还矮。
小矮子也跟着做了个鬼脸,可是眼睛小鼻子塌,鼻下黑乎乎两条,丑死了。
而云霞比陈雪小四岁,圆乎乎的脸,白白嫩嫩的,小嘴巴红红的,做个鬼脸倒有些可爱,惹得姜淼多看了几眼。
陈雪不满,干什么一直看着云霞,不看她,“喂,可怜鬼,我在跟你讲话诶!你怎么这样子!”
姜淼提了提镰刀,吓得云霞立马躲到陈雪身后,怂怂地探出个脑袋。
陈雪也白了脸,话不成句,“我我我告诉……你!刘大虎他他就在后面,一会儿他揍死你!”
刘大虎?姜淼想起前不久没有打上的那场架,和蚊子一样爱缠着她的刘大虎。
姜淼神色微变,抬了下肩膀越过陈雪想走。
“嘿,胆小鬼哪里跑!你怎么这么怕刘大虎啊哈哈哈。”陈雪不知道上回打架的结果,问王小二几人也不告诉她,但见姜淼的反应肯定是被揍得不行。
姜淼翻了个白眼,“上次你们偷拿了我两只麻雀,对吧!”
盯住陈家两姐弟,“两个小偷!”
云霞懵懵的,不知道姜淼说的什么事,但听见小偷两个字立马睁大了眼睛看向陈雪,再看看陈东升,反应了几秒,还可爱地往后一蹦,表情夸张道:“你们是小偷?我妈不让我跟小偷一起玩,我不和你一起玩了,你把我的糖还给我。”
陈雪和陈东升表情僵住,这件事王小二不让他们传出去的,姜淼……姜淼自己打的麻雀肯定知道啊,两人害怕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没有!”
陈雪拉住云霞,认真解释:“是姜三水自己打架打输了,诬陷我们,对,就是这样,她跟刘大虎打架输了,你知道刘大虎打架有多厉害吧?”
云霞脑袋转不过来,下意识想起刘大虎那人高马大样,害怕似的缩了缩鼻子,点点头。
姜淼懒得陪几个孩子浪费时间,背着猪草转身,干脆往山里去。
前路被三个小孩堵着,大不了她从山里绕一圈回去。
前进大队地处关保县红阳公社跟隔壁县的红星公社的交界处,两个公社都靠着一片山岭。
这片山岭流传的故事有很多版本。
有的说山岭尽头曾是土匪盘踞的地方,战争那几年很多都被招安了,但人根本没走完,有人曾在深夜见过那些人野人的装扮,拿着大刀,一身匪气,穿梭在林间。
也有人说闹饥荒那些年,山林浅处的区域都被人薅秃了,老林深处没人敢去。但日子实在太苦,过不下去,就是饿死和被老林野兽咬死的区别。
反正都要死,横竖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条路来!
于是乎,出现了一个敢死队,由好几个村的壮年猎户和家里已经绝户的人丁组成。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上山,最后只有三个人残肢断臂地带着死透的狼和一只瘦巴巴的野猪回来了。
人是回来了,但精神却遭到了重创,没过几年就死了。
总之,深山老林被大伙传得越发神秘可怕。
后来,这片山岭被划为集体财产后公社派了民兵营逐步进山,搜山巡查,一方便是尽量消除来自大型动物的安全隐患,顺带打打肉缓解一下公社肉源;一方便是划分出社员可以安全进出的区域,毕竟一座山即一座宝,光是山上的野菜就可以养活一大群人,减少各个队里的压力。
到现在,社员们分别以山里的一片松萝林和沼泽地为安全界限,不同公社的人也称它为松萝岭和沼泽岭。
姜勇曾经带着姜淼都到达过这两处地方,站在那幽深冷寂,鸟鸣猿啼,抬头就会让人迷失的森林里,姜淼被姜勇三令五申不准独自偷偷进后山,连这片松萝林都不可以。
姜淼从小最听姜勇的话,自然是满口答应,姜勇离开后她果真在没进过这片山岭,踏足之处也就山脚下挖挖野菜摘点野果子,蛇莓拐枣地瓜泡之类的。
进不了山打不了野味,李兰对此埋怨已久,她不知道其实姜淼也馋了好久。
不知不觉,姜淼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进山了,愣了片刻,脑瓜子有点懵。她怎么进山了?
转身要走……可来都来了。
想到曾经爹带她一起打过的野鸡野兔,嘴巴里的口水完全控制不住了,擦了又擦。
几秒之后,姜淼干脆步子一扭,提起速度就往里跑。
路上遇到一片茂盛的蓬蒿地,脚步子打了个急刹,先打个记号,下次就来这里打猪草。继续往里走了许久,遇到了一片麦冬草和野生木耳。
虽然这些也是好货,但她今天更想逮个野兔。再晚,天就要黑了,姜淼心急起来,到了一小块荒草的地方,睁大了眼睛目光扫射。
明明她在刚刚经过的地方看到了还有点湿润的野兔粪便,望月砂。说明今天应该有兔子在这里经过了。
倏然,远处半人高的草丛间有什么东西扑闪了一下!
一定是兔兔!
兔兔,兔兔,我来啦!
忍住斯哈的口水,姜淼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往里去。
怎么影子这么大?
是她搞错了吗?
心里有些失望,但那是个什么东西呢?黑乎乎的一团,气息很重很喘,甚至有股血腥味。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黑夜来得格外快。同时也将眼下的恐怖无限放大。
耳边的呼吸声减弱,姜淼的心却打鼓地敲个不停,后背一下就冒出来一身汗。再胆大,她也还是个八岁的孩子,上次进山还是跟着爹一起打猎,现下孤身一人,姜淼心里怕死了。
往后逃,动静肯定不小,会被发现,说不定还会被抓住。
万一是拐子呢?
这时!
草丛中那团影子忽然就站了起来,同一时间,这边的姜淼埋下身子,捂住鼻子不敢呼吸。
“谁?!”
那团影子忽然喝出声,声音像一道厉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