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初只身走向湖泊,他的双臂此时缠绕着两股荧荧火云,橙黄色的火光愈发耀眼,宁子初闭上自己的右眼,其睁着的左眼冒着亦闪耀着同样颜色的光芒,这种光像烛火那般向着他的眼眶外边延伸,似乎是在持续燃烧着。当宁子初两脚迈入湖泊边上的泥滩后,闻麟顿时有了感应,这头异兽从树林里迅速窜出,它的四只蹄子在地面上轮流跺了跺,又摆动了数下身子企图甩掉刚刚在林子里沾染上的甜腻汁液,不过这种甜汁太过粘稠,刚刚它制造出来的风驰电掣又给自己身上附着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和木屑,此时的闻麟看起来就像一团恶心的大泥球。
闻麟发现宁子初竟然无视自己而一步步朝湖泊靠近,顿时大怒,它嘴里发出猪叫般的兽吼声,随即在自己周围卷起一波泥浪风沙极速冲向已离湖边不远的宁子初。
“小心!”
我忍不住朝宁子初的身后大喊道。
可无论是面对闻麟的突袭还是我的提醒,宁子初似乎都无动于衷,他背对着我们三人,像是聋了,不管我们怎么大喊让他注意,他都全然不顾即将冲撞到他的那股闻麟泥风。也许是因为裹挟的泥沙树枝过多,闻麟这次所制造出来的风球在移动之时逐渐比之前明显缓慢了许多,但想偷袭此时执着走入湖里的宁子初来说,这速度已足够快了。
眼看宁子初就要被这个硕大的泥球风团给撞到,我惊恐的闭上了双眼,可我的眼皮刚合上,就被一波晃眼的光芒映红了眼窝,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阵剧烈的轰鸣声,疾风将沙尘扫向我的脸颊,扎得我是满脸刺痛。我小心的慢慢睁开双眼,发现我和南宫兄妹身上全被刚刚的那阵妖风给扑上了一层泥沙。
“抓着了!”
南宫蒲指着湖泊大喊道。
只见湖泊岸边,宁子初将身子骑在了闻鳞身上,他那燃烧着火云的双臂死死的箍着闻麟的脖子,被困住了移动能力的闻麟此时更像一头待宰的野猪,它拼命地扭动着身体企图将骑在自己背上的宁子初给甩下来。宁子初用尽吃奶的力,双臂紧紧的抱着闻麟,奈何满是泥土的闻麟身上实在太黏滑,再加上这头闻麟在强烈的求生本能驱使下,甩动身子的力道越来越大,还唤起了一阵妖风将自己和宁子初卷向了半空中。
这妖风力道实在惊人,硬是将宁子初和闻麟朝天上飞去老半天才停息,看样子,闻麟是想与宁子初来个玉石俱焚,他们同时从天上坠落,起初,宁子初还是不肯放开闻麟,可就在他俩即将掉落的地面上时,宁子初果断放弃这种死磕的法子,即刻松开双臂的同时,右掌猛然朝闻麟的背上拍去,闻麟本想用四只蹄子平稳着地,却被宁子初这突如其来的一掌给直接拍到了地面,好似一颗陨石一般,在地面上活生生的砸出了一个坑,而宁子初则借着这一掌拍在闻麟身上的力道,凌空翻身一跃而下,双手撑地后,一招怪莽翻身踩在了地面上。
宁子初那只发着火光的左眼盯着闻麟砸出的坑洞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洞内突然升起一条旋风巨龙,这条邪风妖龙竟能折腰转向朝宁子初扑去。这股妖风里裹挟着大量的湖边碎石,我刚刚看过,这些小石劳子大都呈刀片状,宁子初要是被这股怪力所吞噬,怕是会被其搅成一地碎末,估计就是他的连骨头都会被搅成细细的渣糠。
眼看这条怪风妖龙就要将宁子初吞没,宁子初脚下突然金光一闪,身子转眼间便冲向天空,形如利箭飞向妖风后方,几乎在同一时间,妖风因无法及时改变方向而笨重的扎向地面,地上顿时泥尘飞扬,沙土四溅,可这软湿的土地也逐渐将妖风的劲道给尽数卸下,漫天石劳子如冰雹般从高处落下,我们三人见状赶紧后撤二十米,我更是躲在一个树下,只探出半个脑袋来观察战况。
妖风刚刚平息,宁子初便纵身跳入泥坑里,就在他跳入泥坑的一瞬间,我看到他的左臂上刚刚已无火光,可在他跃入坑洞的过程中,他左脚下的那股金色火光再次顺着他的身子移动到了他的左臂之上。随后,坑内泛出闪烁不定的金色光芒以及闻麟的奋声嘶吼,我们三人看不到战情,但我能明显感受到愈发明显的血腥味儿和刺鼻妖兽苦臭。
“这是宁子初的合神吗?”
我自言自语的问道。
回答我疑问的,是久未吭声的南宫藜,她看着坑里闪出的光芒,缓缓开口道:
“不全是,严格来说,这叫半合神。”
我:“半合神?合神这种秘术难道说还能打折?”
南宫藜嘴里发出“嘻”的一声嘲讽了我一下,然后说道:
“半合神是望字门所特有的一种秘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望字门的引虫师虽然招数多得天花乱坠,但是他们从不轻易施展合神,具体原由他们从不向外人提起,我们其他人也只是出于对望字门的门人长期观察之后得到一种推论,这望字门所要修炼的是双目,目所连之丹阳乃是上丹阳,这上丹阳可是人体千万条筋络血脉起源之门,若要修行上丹阳,想必定是凶险万分,还有以上丹阳存内息来合神,那更是难上加难,稍有差池,估计会是非死即残,所以望字门的前辈才想出了半合神这个法子,只运用一般的上丹阳调动内息合神,虽威力不及正常的合神,但却要稳当得多,平日里只要多加苦练,半合神力量也可以不亚于全合神。”
南宫蒲在听完南宫藜的话后,也在一旁补充道:
“没错,像五门七杰之一的段云霆和陈秋荻,他俩就都是望字门的门人,我听说院里可从没有几个其他门派的引虫师见过这两人在出任务时使用全合神,就连望字门的许多同门也只见过他们两人的半合神。”
南宫藜:“陈秋荻是个技术宅,总院异象监测部里的实验室就是他的老家,此人很少露面,但段云霆就不一样了,在他还没有晋升为特级引虫师的时候,我曾经跟他一块儿出过外勤,那天清晨的事情直到现在我依旧感到震撼无比,年纪轻轻便能把望字门的体术九臂撼乾坤修炼到如此境界,当今整个望字门里,除了其掌门萧悦之外,门内怕是也没几个了,不得不承认,这人的天赋着实招人嫉妒和羡慕。”
我们几个刚聊不久,泥坑里突然发出剧烈的响动,数秒过后,宁子初右手单臂高举已没了气息的闻麟,左脚发着金光从坑里跳出落在了我们跟前。宁子初将闻麟丢在了我们脚下,随后宁子初手臂和脚上的火光开始渐渐熄灭,与此同时,他的左眼也恢复到了原来状态,我看到他的左眼球里血充盈得吓人,宁子初闭上了他的左眼,重新睁开右眼低头看着不再动弹的闻麟,对我们说道:
“它没死,不过暂时是醒不过来了,这头小怪物,长得皮糙肉厚的,还裹着一身污泥,肉里的穴位我跟它斗了半天才找到,不好弄,另外……”
宁子初拨开闻麟身上的泥垢和草木,露出其姜黄色的身子,继续说道:
“你们看它身上的皮毛,一根根像钢针一般坚硬柔韧,扎得我浑身刺挠,正常情况下的闻麟,皮毛不应该如此,咱们眼前的这一头,应该是被人炼化过的,而且……”
宁子初弯下腰,用手在闻麟的那个宽厚的大肚皮上来回拨弄了几下,继续说道:
“这头闻麟应该在不久前受过伤,虽然在表面上看不出,但它的内脏摸着已经有多处破裂,要不是这伤势让它的控风术弱了几分,我也很难逮着它。”
“炼化?什么意思?”南宫蒲试探性的用自己脚尖踢了踢那头已经睡得像死猪一样的闻麟,他看向闻麟的眼神里俨然还留有几分对这头猛兽的恐惧。
宁子初:“一种丹术,叫炼灵术,方士和炼气士两派都有各自的炼灵法门,可将天下五虫炼化改造,邪门儿得很,尽管这种丹术是院里明令禁止的,但是布衣界里总有些不安分的人出于某种目的偷练此术,据我所知,院里的外勤几乎每年都能抓到几个偷偷炼化异虫的布衣。”
我对什么丹术、炼灵术并不是很感兴趣,见到宁子初在跟我们说话的同时,他刚刚闭上的左眼眼角处正不停地流出血泪,这个时候,南宫藜伤势初愈,南宫萍正遭遇敌情,我身边还有战斗力的同伴可就只剩宁子初比较可靠了,我心中祈祷着这小子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不测,于是关心的问道他:
“宁队长,你的眼睛,左眼,还好吗?”
被我提醒了之后,宁子初才反应过来自己左眼流出的血珠已经快划过他的颧骨,他故作不在意的用手指擦去血泪,随后再次唤出乘黄灯,我注意到此时的乘黄灯,亮度明显暗淡了少许。
宁子初右眼半眯着检查了一下自己握在右手里的灯,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对我们说道:
“半合神总要付出点代价,不过才维持了三五分钟,眼睛应该没什么大碍,估计到天亮就好了。”
在不远处的山头上,南宫萍的奏乐旋律愈发的急促,山头上的浓密森林之中,一种和琼露一样的七彩光芒透过层层树冠以放射状照向四面八方,我们几人心中一紧,估摸着怕是要出什么事儿,于是我们赶紧走到湖泊岸边,在确认岸边再无危险之后,南宫藜闭上眼睛,半分钟过去后,还在湖中心盘旋的仙蜉蝣们分离出了一大团嫩青色的“云彩”朝我们飘来。
当这朵云彩快要飘到南宫藜跟前时,云彩突然分裂成了几十个悬空于湖面高空上台阶,这条台阶在仙蜉蝣群的右边陆续相接,组成的半座横跨至湖泊中央部分的断桥。南宫藜缓缓睁开眼,然后抬脚走上台阶,我们三人则互相对视了一番后,还是选择相信南宫藜,跟着她一路登上这半座“拱桥”。走到快一半时,我听到自己脚下的湖泊传来阵阵水浪声,低头看去,发现几条长得像蛇颈龙一样的冉遗鱼正在湖面来回游动,有的还伸出长得像蛇一样的细长脑袋朝我们这边看,虽然走在前边的宁子初明确说过这种异虫并不会主动害人,但看着如此这般庞然大物成群结队的漂浮在湖面上,我和南宫蒲在震惊至于,心里都难免有些胆怯。
当南宫藜走到断桥的尽头后,她再次闭上双眼,我们赶紧停下脚步,随后,一群群仙蜉蝣从我们身后飞过,又一只只听话的落在南宫藜脚下,重新组建成通往湖泊对岸的另外半座断桥。就这样,我和宁子初、南宫蒲脑袋对屁股,一脚一个蜉蝣台阶,紧紧地跟着南宫藜走到了湖泊对岸。
湖岸对面的山路根本就算不上路,只是山壁上自然形成的石头隆起看着略像台阶罢了,还不如南宫藜的虫子台阶看着稳当。我们走到山壁之下,忽然,我闻到一股略微腐臭的气味儿,顺着这种臭味儿我们在山壁下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头刚刚死去的闻麟,这头闻麟的肚皮已经破裂开,里头的肠子、心肝破肚而出,死相看着极其恶心。
南宫蒲搀扶着又一次因施展天赋而虚脱的南宫藜,看着那头死掉的闻麟说道:
“这死状应该是断肠曲导致的,看来是果儿姐……”
被他搀扶着的南宫藜也附和着点点头。
我和宁子初分别施展纵云飞梯和猿行术先一步登上山头,南宫蒲背上南宫藜后,咬着牙使出金豹游山,摇摇晃晃地跟在了我们后边。上到山崖上后,我们看到沃斯坐在草地上等候我们多时,他的眼睛又开始有些失去神色,看来南宫藜的“药效”正在沃斯身上逐渐消退。
南宫藜逞强着走到沃斯面前,沃斯缓慢站起身,南宫藜轻抚沃斯脸颊,在这男孩儿的耳边低声吟唱了几句,沃斯的眼神里再次燃起了人性光辉,他拉着南宫藜,带着我们一路往山头走去。山头上长满了云杉树,树林深处,那种七色光芒比之刚刚要更加强烈刺眼,没走多久,我们便听到此起彼伏的人声在光芒之处传来。
“是族长他们,每逢一年之中的这一天,族长就会带着大伙儿一块朝拜神树。”
沃斯说道。
这时我才想起来问沃斯道:
“沃斯小兄弟,你在这里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了白的和尚?”
沃斯想了想,随后对我说道:
“了白……没有……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我们村里里的人,除了我,其他人从不提自己的名字,彼此间也不怎么称呼对方的姓名,我来这儿这么久,甚至都不知道族长叫什么,只是单纯的叫他族长而已。”
听到沃斯的回答,我的心里凉了一大半,难不成狌狌骗了我们?那这趟冒险岂不是成了屎壳郎遇见窜稀的,白来一趟?
不知不觉中,我们跟着沃斯走到了七色光的发源地,那是一株主干粗壮的大树,说是树,也就是从上边的树枝叶子能辨别出来这东西应该是一棵树,但是它的树干看着就行一座塔一样,又宽又壮,整棵树呈翠绿色,质地通透,看着犹如缅甸出土的帝王绿翡翠一般,树叶则是洁白如玉,形状更似玉雕,树冠上的枝条如柳条般垂落,枝条上不仅长有树叶,还挂着一颗颗一串串被沃斯称作“琼露”的七色果实,树上成百上千的琼露集体发出的七色光芒照亮了四周,这应该就是沃斯曾多次提到的神树。
在这棵神树周围,我们看到巨碑村的族长和村民一个个瘫倒在地上,他们有的像山下的那头闻麟那样肠穿肚烂,有的则是四肢扭曲,手脚互相交错打成了一个结,乳白色的血液流得满地都是。而在这些村民中间,我们发现南宫萍和韩烎正站在一块儿,看到我们的到来,南宫萍并没有着急停下二胡的演奏,反而边拉着二胡边冲我们大喊道:
“你们怎么来了,走!快走!赶紧离开这儿!这些东西都不是活人,是僵尸!”
南宫萍话音刚落,原本躺在地上的巨碑村民竟然一个个的歪七扭八站起身,他们的肉体就像走过三劫的沃斯那样,迅速被白色的粘稠血浆收紧,破裂的肚皮转眼间恢复如初,被南宫萍的揉筋曲给扎成死结的四肢,被他们的主人用力扯断撕开后,又被白色血浆重新缝合。
我们在震惊之余,看到包括巨碑村族长在内的所有绿发人,原本姣好的面容此时竟变成了面目狰狞的“老鼠精”模样,族长转身看向我们,随后,他面色僵硬的用左手把自己刚刚脱臼扭曲的下颌骨“咔嚓”一声掰正,他右手高高举起,招揽着村民朝我们张牙舞爪的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