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凛冽的山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夜宁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呈一个“大”字被四条粗绳绑住分别固定在崖壁之上。
额头上的温热顺着眉弓而下,再蜿蜒从下颌流进了脖颈,将那月白色的交领染得鲜红一片。
血珠轻挂在他闪动的睫毛之上,随着费力掀开眼皮的动作滴落。
五感回归,身上哪哪都痛,夜宁骂了句娘。
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狈,要是那家伙看到,肯定要开口揶揄二句了。
眼睛一转,他看向四周的环境。
自己四肢被绳结紧紧束缚,他只能尽可能地转动头,这么一转,后颈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脑袋嗡嗡作响,额角青筋直跳。
“该死,下这么重的手。”
夜宁想,自己要是能活下来,定要给那个打晕自己的人好好上刑。
看清处境之后,夜宁艰难地扯了下嘴角。
江蓠还真是看得起他啊。
将他吊在这山谷之间,上头是一张铺开的网,以一条绳子固定在另一侧崖壁,绳子中端浸蜡后用一火堆在下方炙烤,时侯一到,这火就会烧断绳子,机关彻底触发。
那张网一松,便会有落石滚下,将自己砸死。
若是有人将火熄灭,那躲在暗处的人便会出手直接射杀自己。
既然能直接取他性命,还费尽心机设此陷阱,想要的,是引人前来相救,或者说是,一命换一命。
瞧对面那相较周围都要空荡的石壁。
夜宁了然,这样的环境使想要救人的可能变得更低,只要对方出手,那自身必然暴露。
这是要以他的命为饵,钓李宁祁这条大鱼。
真是可笑啊,在主子眼里,自己哪里能这么值钱。
指节一曲,指甲陷进肉里,夜宁低吟:“主子,你可别来啊…”
本来这一路,他需要给聂寒留下追踪的记号,如今也做不到了。
很久,没这么无力了,就像回到小时候,初见聂寒的那时候。
那个时候,是十二月最为寒冷的天,夜宁裹了件破烂不堪的单衣,跪在街边的破篓边上乞讨。
本来前天在破庙的老乞丐身上是扒下来一件棉衣的,但今天一早,就被抢走了。
手指冻得青紫,路过的人都步履匆匆不愿意为他在这雪夜停下脚步。
这样的天,连野草都没得吃了,树根裹不了腹,还将自己的肠胃刮得一阵阵的抽痛。
夜宁想,也许就是今日吧...
也好,下辈子投胎,要去那些能吃得上饭的人家中去,也不至于冻死,饿死。
“给你。”
那个馒头,是暖和的。
他伸了手去接,胡乱的往嘴里塞。
“你跟我走吗?”
夜宁拼命地点头,虽然面前说这话的人,穿着看起来也穷酸得很。
他的腿长满了冻疮,又在这雪地里蹲了这么久,僵了,不能动了。
这人就将自己背了起来。
夜宁趴在他宽厚的背上,有些晃神。
明明...是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小孩,这背...怎么会这么的可靠温暖。
夜宁曾经问过聂寒,当初是为什么会救自己?
别人看不见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他,怎么就被捡了呢?
聂寒一直不回答这个问题,抱着剑只闷声喝他沏好的热茶。
“夜宁,还有一炷香。”
不知江蓠躲在何处,阴森的声音似野鬼叫魂一般发出了警告。
夜宁冷哼,运足了力大骂:“你这老阉狗,怎的,还等着让你爷爷来杀?躲在暗处的缩头乌龟,就凭你,也配做血滴子掌正?实话告诉你吧,那小皇帝早就不信你了,无论如何,你都得死。爷爷等你下地府。”
江蓠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自然要骂个痛快先。
在他身边埋藏了这么多年,每一分每一秒皆是煎熬。
既然这样,就要将聂寒的那一份都骂了!
破空射出一只羽箭,将夜宁的肩膀洞穿,潺潺而出的血一下子洇红了半身衣袍。
浑身疼得都在颤抖冒着虚汗,唇角咬得渗出血丝,夜宁低头把呜咽捂在喉咙里,用冒起的青筋将这份痛楚尽数吞下。
再次抬起头来,声音都发哑了:“老阉狗,这么快就急了?是害怕爷爷了吧!”
江蓠的声音再次响起,却还是辩不明方向:“夜宁,你如此辱骂,不过是在逼我出手杀你,哈哈哈哈,急的人是你才对吧。害怕李宁祁那厮来救你便想先死?我谋划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全让你们毁了,我怎么舍得让你这么快就死呢?”
接下来,无论夜宁再怎么咒骂,江蓠都不再开口了。
夜宁叹了口气,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机在一点点流失,倘若江蓠肯再射一箭,那自己应该不用再等一炷香了。
要是如此的话就好了。
主人和聂寒发现自己已死,就没有再救的必要了,多活了这么多年了,也算够本了。
昏昏沉沉,那绳子烧了一半。
再半炷香就好...
对面山壁上突然一声响亮的哨音,夜宁猛地睁大了双眼。
躲在暗处的血滴子,各个拉弓,搜索着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
风吹,草却未动。
弓箭如雨点般射出,将对面那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一一射穿。
接着...又是寂静一片。
但夜宁知道,他们来了。
他的视力有些模糊了,既不愿意他们被找到,但却想见那张脸最后一面。
就这样就好。
就这样。
夜宁的口型无声地张动着:我知道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很开心了,聂寒,别出来。
“求求你,别出来。”
“为我这条命,不值得。”
“你要是出来了,我绝不独活。”
山崖凹缝处,聂寒看着那宛若钉上残蝶一般的人,看他无声的一句句话。
双目猩红,蓄满了泪水。
手中的剑捏紧,捏得指节发白。
李宁祁摁住了他出鞘的剑端:“你将人马由山谷带来,夜宁...我来救。”
此为死局,夜宁根本等不到他们的援军到来。
而且一旦江蓠发现他们的人马进山而来,必定会立即痛下杀手。
主子的安慰,他明白,夜宁的劝阻,他更明白。
心,揪在一处,狠狠地疼。
“主子,夜宁曾问过我为何救他。”
李宁祁皱眉,却不忍心出声。
聂寒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无奈:“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觉得欢喜,他那么可怜地缩成一团,我却觉得欢喜,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欢喜自己能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