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在杯中待过一段时间，热气被天青釉茶盏的沁凉吞食掉一层，入口温度恰好。
“皇兄言重了，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无需用‘求’这一字。”
夏侯煊的食指轻触杯托边沿，“不过，孤倒是颇为好奇，究竟是何等事宜，竟能让皇兄亲自开口相求？”
不用刻意捕捉，也能轻松找见夏侯煦脸上的难为情。
“这事皇上也知晓，臣府中还没有正妃，臣想着请皇上……”
那日劝他喝酒的时候，可是干净利落得很，这会儿又给他扭捏上了。
夏侯煊在心下嘲讽，面上扯出了然的笑，“皇兄这是喜欢上哪家姑娘了？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若你二人两情相悦，孤自是乐成人美。”
他撑着案几凑上前去，紧跟着轻声道，“说吧，是哪家千金，能入我兄长之眼。”
夏侯煦那话一问出口，他便已经猜了个十成十。
近来，这二人可不只是胆粗气壮，就差将那郎有情、妾有意直接写在脸上，再摆到他跟前了。
不过这羞涩的样子夏侯煊还真有点看不下去，这人府中的姬妾没有一百也得有个二三十。
能装成这副样子，真是难为他了。
“是庆阳国的湘然公主。”
夏侯煦的目光紧紧盯着夏侯煊，眼见面前人瞬间变了脸色，却又在眼皮一合一张之间，恢复如常。
“皇兄，孤知晓这感情之事难以自制，但那庆阳……”
夏侯煊停顿片刻，将手搭上夏侯煦的手臂。
“庆阳之前曾与伍周暗中合盟，企图侵占我云姜的土地。虽然最近看似安分，但那野心岂能轻易削弱，皇兄仍需深思熟虑一番。”
说得确实没错，他倒是没忘记这茬。
夏侯煦拍了拍他的手，出言解释，“臣就是经过再三考虑，才决定来找皇上的。”
“臣心悦李湘然不假，但身为云姜皇室子弟，臣自然是把我云姜的安危放在首位。”
“将人置于身旁，终究比置于视线之外要更为安心。若庆阳有任何异动，我们亦能迅速察觉并作出反应。”
“假使他们真的别有所图，那便是得有人作饵，才能将那大鱼给引出来。”
夏侯煊听着大段的戏词，越发看不懂这位他称作兄长，但实则并无几分感情的人。
照他的意思，这还是迫不得已为云姜做出的牺牲。可最后，不也是好处占尽？媳妇有了，为国家出力的帽子也戴上了。
他那点小心思还没被计算在内呢。
“皇上……”
夏侯煊举起手，止住了夏侯煦的话。
他本来不愿抢夺兄长的戏，但这些话听多了实在是容易犯困，他那桌上还有大把的奏折等着批阅，这觉啊，还是得等批完折子再睡。
“罢了，既是皇兄喜欢，孤也不愿做那棒打鸳鸯之事。庆阳不过一弹丸小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得空孤便让人拟一份联姻文书，递去庆阳。”
夏侯煊轻扬嘴角，又将一丝担心挂上眉梢，“不过皇兄，你还是得当心些。”
他的手抬得有些着急，宽袖与夏侯煦身前的茶盏擦肩而过，“孤好不容易寻着的亲人，先前已经去了一个三皇叔，孤不希望，你们再有什么事了。”
夏侯煦精心装饰过的表情陡然一僵，扭头看向夏侯煊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又望住他坦荡的眼睛。
竟有了霎时的恍惚。
“皇上不跟朝臣通通气？而且，小皇叔要不了几日便能抵京，你不再等等吗？”
夏侯煦当然不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所影响，面色始终如常，他假意出言提醒。
夏侯煊脸颊微扬，“朝臣那边孤会寻人过来商讨。至于小皇叔，他定是乐意看见皇兄获得幸福。”
“再说，这文书传过去也需要一些时日，若有什么问题，再追回来便是。皇兄放心吧，这点小事，孤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他用了些力，捏了捏夏侯煦的肩膀。
后者僵着脊背受着，待肩头力道减轻，便离了榻，向着夏侯煊躬身，“那臣，谢过皇上。”
“又跟孤客气……”
夏侯煊连忙起身想去搀扶，却在触及地面的瞬时，脚下一软，眼前也随之变得模糊，脑子里仿若又出现了先前的不适。
“皇上，你怎么了？”
一晃过眼，角色便对调了过来，他成了被搀扶的对象。
夏侯煦眼中溢满担忧，就是不晓得这其中有几分真实。
夏侯煊将手揉上太阳穴，指腹底下似乎压着一阵阵刺痛。
他勉强牵出一抹笑，“不要紧，许是近日折子瞧得多了，有些疲累。这一下，应当也是起得猛了些，不免有些晕乎。”
夏侯煦在身侧用余光打量他，开口掩去嘴角异乎寻常的笑意，“臣唤太医过来给皇上看看？”
“不必，孤没那么脆弱，休息一会儿便好。”他摆手拒绝。
夏侯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打算再多做逗留。既然他这弟弟已经铺好了台阶，那他便顺着台阶往下走。
“皇上理应保重身体，朝政虽为要务，但龙体安康更是关键，过度操劳，若伤了身子，反而会得不偿失。”
夏侯煊借着他给的力量站直，笑着点了点头，“皇兄教训的是，孤记着了。”
“那臣便先行告退，皇上好生歇息。”
“皇兄慢走。”
夏侯煦绕过紫檀屏风，将夏侯煊的视线抛在身后。此刻，他的眼中才显露出之前故意隐藏的算计。
不过，这并未持续多久，他的目光很快便被殿外那位仅是素常行走，却也仿佛翩翩起舞的女子吸引去了。
耀目的火红映衬着柳腰花态，发间的步摇随着轻盈的步伐轻轻摆动，明媚的眸子在看到他时，漾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不消片刻，那笑便被微风吹散。
“见过靖王殿下。”从小小舞姬晋升为答应的胡晏福身行礼。
虽是老熟人，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称呼也得换过。
夏侯煦换上不远不近的适当笑脸，回以一礼。
随后，两人位置交错，都头也不回地往前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