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地方已经披上冬日为它们织造的轻薄寒纱,望州却是独树一帜,凉秋盘桓不去。
太阳不知是和谁闹了不愉快,还是成心与人们捉迷藏,连着几日隐匿,不见踪迹。
天上的云连成片,亦或是捣成团,总之都能掩得天空之蓝半点不露。
遮天的云层有时会沾尘蒙灰,给人一种大雨将临的紧张感。可当人们准备齐全之后,却是左右都等不来那雨水。
雨水不来,秋也不走。如今宛似只挂着立冬的名头,那冷寒之意比刚入秋时也没长大多少。
天边云幕连日不去,怀王府的四海阁里,长案上笔架吊挂着的袖箭也已待了好几日。
笔架之所以被称作笔架,便是因为它是笔的栖息之地。然而,在众多身长不一、毛色也各异的笔中,偏偏多出了一支姿态纤小的袖箭。
箭身虽不起眼,但那尖锐的箭头与柔软的笔尖毫毛形成鲜明对比,像是寒冬突兀地挤进了凉秋之腹。
装订随性的厚册书本在桌面上摊开,任凭夏侯炽翻阅。
从近侍千水的角度看过去,刚显现出来的两张页面,左边一张上画着一个女人的全身像。
女人荆钗布裙,两手各端着一个托盘,上置茶盏左三右四,单脚离地往前作行步状。再凑近些瞧,还能看见她脸上灿烂的笑容。
右边一页是对这女人的简要介绍。夏侯炽的手搁在近旁,将上头的字挡去一半,唯一能够清楚辨认的,是“茶女”二字。
字如鸾翔凤翥,人像栩栩欲活。
千水赞叹之时,又免不心生困惑。如此绝佳的手,为何总是用来鼓弄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他无心观赏,不知第几次将目光投掷在袖箭之上,待翻页声再度响起,方才启齿。
“世子,您觉得,这耀王传来的消息可靠吗?”
夏侯炽眼睑微抬,目光自箭身飘过,又回到图文之上。
王爷下葬后,他家世子便一直是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即使耀王命人送来这袖箭,他也未曾表态,就将这东西干挂着,每日捧着那本没什么用处的画册瞎看。
千水摸不透他的心思,但也不想就这么闭嘴,“如若真如耀王所说,这箭与那日堂前杀死曾青的箭同出一处,那王爷此事,恐怕跟聿王也脱不了干系。”
“何出此言?”夏侯炽终于侧头看向他。
千水趁热打铁,拿起箭端详,“袖箭并不少有,但此箭比一般的袖箭要小,市面上从未见过。”
“那日灭口曾青的是一瘸腿男人,大理寺派人追捕,在闹市跟丢,却凑巧碰上了聿王妃。”
千水将箭递给夏侯炽,接着道,“而这一支箭,又是出自聿王妃之手,在徐相孙女及笄日游河时,曾被多人目睹。”
“属下听闻,聿王府中那位名叫凌秋的侍妾,便是擅长机械。”
千水停顿一下,又咬着牙道,“而且,他们竟然只是随意派人知会世子一声,便私自对王爷的尸身进行残忍的剖验,简直罔顾人伦!”
夏侯炽眸底微寒,连带着周身的温度都降下许多。拇指在箭尖轻轻刮过,他声色低冷,“聿王又为何要除掉曾青?”
看着他情绪起伏,千水的目光跟着波动,“叶珩是聿王臂膀,聿王定是不可能以他作饵来谋害王爷。但他可以为了让叶珩脱罪,去掩盖事实真相。”
“曾青跟着王爷多年,一直尽心尽力服侍,属下其实并不认为他会对王爷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千水给夏侯炽捧过茶盏,“但人已经死了,也无法对证,只能从实际留下的痕迹去琢磨。”
“这案子看似了结得清楚,可对于叶珩究竟是如何出现在王爷房里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定论。”
“王爷与他又是素无交集,突然共处一室,这事便十分奇怪。”话说多了,嗓子眼有些干涩,千水咽了咽口水。
“他们还正巧赶在咱们到达之前结了案,是为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夏侯炽抿过茶水,点了点头。
千水以为他是认可了自己所说,眼中将将要露出一点喜色,却被他接下来的话给问住了。
“聿王妃嫁过来也没多久,聿王何故要让她掺和到这件事之中?”夏侯炽看着他的眸光平淡无波,如同天边纹丝不动的云幕。
千水愣是被瞧得冒出几滴汗,汗珠沿着后背滑下,与内衬交融,“这,属下只是觉得这事有太多的碰巧,便对此做出猜测,至于真相如何,属下无法判断……”
夏侯炽的尾指撑在杯托之下,杯盏落定,半声未响,却闻窗外翅膀扇动,打眼望去,一只白羽信鸽落在窗边。
千水避开他的眼神,赶忙去取情报。
藏于小巧竹筒内叠了几叠的字条被展开,夏侯炽的眉心随着消息浏览的进程逐渐拢紧,又缓步摊平。
他语气中带了极轻的笑意,“你猜对了,这箭与曾青身上那支,出自同一处。”
千水正伸长脖子想看纸条的内容,却没曾想他主动递了过来,急忙接下细看。
长方条子上画着的袖箭与桌上躺着的样式一般无二,还细心地标注上尺寸。
“这,确实连尺寸都一模一样。”
夏侯炽从一摞书底下抽出一份写好的信件,信封倒是空着,“捎去京都。”
千水张嘴要问,他又随上一句,“给我舅父。”
前者低头掩去眸中精光,“是。”
……
云都。
天音阁内的歌舞四时不歇,仅用一扇门便隔绝了初冬的冷寒。
人们两两三三拥在一块,身子缠着胳膊,胳膊又绕着腿,都分不出来那些个手脚躯干到底是姓甚名谁。
被两位体态婀娜的美人环在中间的男人左面窃玉,右侧偷香,随后又就着美人的手饮下满杯酒。
他双眼迷离望向台上,“今儿怎么没见胡晏姑娘?”
一位美人答道,“爷前几日没来不晓得,胡晏被一贵人赎走了。”
“噢?”男人的豆眼睁大了些,“给谁家赎去啦?”
另一位美人给他斟酒,“不清楚,似是被宫里人相中,送进了教坊司。”
“这倒算是福气,以胡晏姑娘的身姿,说不准凭借一舞,便能飞上枝头。”
美人娇艳的红唇和酒杯一同凑到眼前,酒气卷着欲望铺了满脸。男人笑着将酒含在口中,朝着红唇贴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