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会在某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对它自己而言,这只是短暂的休憩,用以积蓄力量,迎接后续忙碌的生活。
但在夏侯炽的眼中,这段短暂的时光却承载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翅膀上金黄与碧绿交杂的凤蝶轻盈地落在金丝楠木棺椁上,将正准备登上马车的夏侯骁拦了下来。
夏侯炽在心中细细描摹着它的模样,每一片鳞、每一寸纹路都清晰刻画。他想,这应该是父亲最后的驻足了。
风清日朗,凤蝶未歇太久,恢复体力后便再度展翅,携着不知何处觅得的清新花香,悠然飞向天际。
直到它消失不见,夏侯炽才收回目光。棺椁运上马车,他淡声开口,“皇上,两位王爷请留步,之后就别送了。不过是重走回家的路,父王心里明白的。”
他行过礼,坐上马车接过缰绳,再侧头向天行宫门口的一干人颔首拜别,便挥绳驾马,伴着和风,轻踩日光,踏上了归家之路。
夏侯霁的马车紧随其后。
麟州离望州并不近,只是夏侯霁觉得自己在云都逗留太久,索性跟夏侯炽做个伴一同回去。
飘扬的白色衣袂隐没于长道拐角,夏侯煦也出声告辞。
不多时,便只剩下夏侯朝与夏侯煊叔侄二人。
这番场景,与寻常的相聚离别无甚差别。可他们都知道不是,这是夏侯炽特意求来的寻常。
夏侯炽先以夏侯骁喜欢游山玩水,不愿受拘束为由,拒绝了赐葬皇陵的圣意,又婉拒了免去孝期、直接承袭父位的皇恩。
独独只求了夏侯煊一件事,那便是寻一辆能容下棺椁的宽敞马车。说是嫌弃停灵輀车沉闷,只当做平常出行便可,如此也算是圆了夏侯骁四处游历的愿。
夏侯煊虽然认为此举太过轻慢,但又不好反驳,毕竟最了解夏侯骁的人,是他的儿子。况且他本就觉得亏欠,自然便什么都顺着了。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任由微风卷起白幡发出轻响,谁都没有说话。
......
云都白天的热闹随着太阳的升起早已开始。
人们鸡鸣而起。早点摊贩打头,摇晃着还未清醒的身子,将昨夜睡前揉好的面团拿出来,用手指稍作试探,若是发好了,便可以正式动工。
调馅料、切剂子、包包子,除了小孩,家里有几口算几口,都能选到自己能干的活计。
有铺位的轻松些,一切备齐之后,只要将门板挪开,将写上价格的牌子立在门外,便可以准备给钱袋子进货了。
没摊位的则要辛苦一点,还要推着板车走上一段路。
陈记包子铺一直都是云都主街道上生意最好的一家早点铺子,时常大排长龙。那包子铺姓陈的老板从来都是蒙在蒸腾的白烟里,看不清脸。
今日刚刚送走一条龙,老陈得以喘息,扯过搭肩布抹了一把。布头落下时,便见一位长相俊雅的白衣公子立在铺子外头。
人们可能看不清老陈的脸,但他好歹也在早点生意场混了数十年,对客人很是敏感,若是他仔细瞧过的面容,必然会在心中留有印象。
这位白衣公子他没见过。虽说衣着简单,但这相貌气质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不过做生意哪里分高低贵贱,老陈咧出一口白牙,冲着他热情招呼,“咱家包子皮薄馅厚,咬上一口都往出冒汁,公子要来上几个吗?”
目光挨过他,又见两辆马车停在巷子口,后头还跟着几十个带着刀的壮汉。
老陈心里咯噔一下,这莫不是真碰上了哪户官家子弟?
“来两个吧。”白衣公子看起来有些憔悴,说话气息倒是不虚。
“好嘞。”老陈拿了张油纸取包子。
隔壁张记面馆也开了有些年头,铺面比老陈家要大些,里外都摆了桌子,今日也是坐满了人。
“诶,听说了吗?前阵子那个怀王的事。”
靠近包子铺的一桌,两个身着短褐的男子正在交头接耳。
“这事咋啦,不是都查清楚了,叶将军是被诬陷的,嫌犯还被杀人灭口,听说那个杀手到现在都没找着。你突然说起这个,莫不是杀手抓到了?”
“那倒不是。”
“那你说这个作甚?难不成,这事有什么隐情?”
两人嗓门亮,坐在旁桌的都听见了,纷纷端着碗过去凑热闹。
“还有隐情?说来听听。”
“也不算是什么隐情,就是我前两天听舒云阁的小倌说,怀王留宿舒云阁那几晚,除了帮他们画画,就是给他们讲什么外出游历碰到的奇闻怪事,啥也没干。”
“这怎么可能,那些小倌细皮嫩肉的,谁见了能忍得住?”一个站着嗦面的人扯着脸皮淫笑。
坐着的人斜楞他,“滚一边儿去,大清早嚎什么春。”
“甭管他,你快继续说。”
“怀王不是乐意给人画画吗?那些小倌说,他自己做了本什么异闻册还是奇人录,专门记录平头百姓的生活,走哪画哪,行行都不落下。去他们那儿就是为了收集新的人物像,丰富自己那什么册子。”
“还有这种事?这怀王殿下的脑袋真够新奇,可从来没听说过上边哪个贵人好这口的。”
“谁说不是呢,就是普通人也闲不着能想来这出。”
“还说俺嚎春呢,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别是你趴在人家床上听的吧?”
这回说出“隐情”的那位看都没看他,“我家天天给舒云阁送菜,一来二去自然就跟里头的人混熟了,还给我看了怀王给他们画的小像呢。”
“那画得可逼真,咱这粗鄙之人得见那般仙作,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哦对,还给他们送了不少东西呢。”
“听说怀王殿下原来还打算将那什么录装订成册,到时候咱们都能看到。在书文画册上留下姓名,哪是咱这种普通老百姓敢奢想的。”
“真是可惜,人就这么没了,这辈子估计是看不着喽。”
“唉,摊上这种事,也是倒霉。”
“公子,公子?”这人似乎魂都飞到了隔壁去,老陈不敢搭手去叫,生怕冒犯人家,只能反复唤他。
那头散了,白衣公子才敛回魂,扭过身来时,老陈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些,“你这儿还有多少包子?”
“啊?”老陈不明所以。
“给我再来两个。”他看向巷子口,“给他们,每人来两个。”
“这......好,客官您稍等。”老陈从来没一下子接过这么大的单子,手都有些打颤,但更忙活的还是眼睛,他得认真数人头啊。
车门外的响声打断了夏侯霁的动作,他有些不耐,“说。”
“王爷,怀王世子送了包子过来。”
夏侯霁掀起帘子,往包子铺的牌子看了一眼,又躺回了美人怀中,“拿进来。”
栩兰看着手中的油纸包不解道,“这怀王世子什么品味?这玩意自己吃也就罢了,怎么还给王爷送来了?”
“这家老三小时候爱吃。”
“那,王爷......”
“谁爱吃谁吃,本王想吃别的。”
后头车内闹作一团,夏侯炽听不见,他只知道这包子味道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