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到底还念着这是宫里,虞亦薇压低声音边询问,边蹙着眉跟着丫鬟往东阁去。
两边差着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厅中央又有乐师演奏,一时间两边还就真不怎能听到对面的声音。
刚走到东阁门口,还隔着一扇丝质屏风就瞧见清霜红燕和一干小姐们的仆妇站在门口,如今清霜是昭仪娘娘面前的得意人儿,她们自然奉承着说着好话。
虞亦薇脸色十分难看,这群奴婢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这不是在外面侃空么?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里头女儿的哭声,又夹杂着一声女童的斥责,“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虞亦薇当即心疼的要命,立刻提着裙子往里面大步走去,到底谁敢这么斥责自己的瑶瑶?
清霜才注意到她来了,也立刻跟进去,虽然不喜欢虞亦薇,她也扬声劝道:“伯夫人,这都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大人可不能掺和。”
虞亦薇哪里愿意听,这是她的幼女独女,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如何愿意被旁人欺负了去?
可一冲进去就对上了一群小女童疑惑的目光,而她想象中的女儿被很多人欺负的画面也不存在。
这东阁里简直是大型的玩具房,一群小女孩或站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三两成群围在一起玩玩具,外甥女宁宁和堂侄女阿棠正和惠安郡主与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子凑在一起。
再一扫视,周围也立着几位仆妇,显然没有偷懒不照顾的意思。
唯有自己的女儿瑶瑶一人无措地站在中央,脸上挂着泪水,眼圈红红的,好不可怜。
虞亦薇立刻心疼的要命,几步越过孩子走到中央墩身搂住了瑶瑶,疼惜道:“瑶瑶,你怎么了?可有人欺负你?”
见女儿低着头不敢说话,虞亦薇又抬头怒视最近的仆妇,指着她扬声道:“你说,刚刚是谁斥责了我的女儿?”
见状,清霜看了一眼红燕,红燕立刻转身去请人。
那仆妇一脸为难,讷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时,追进来的清霜淡深吸一口气道:
“伯夫人,昭仪娘娘吩咐了,若不是孩子们打起来,是不许旁人掺和的,小孩子之间也有她们的相处道理。”
可虞亦薇哪里愿意听,她抬起女儿的脸露出瑶瑶脸上的泪痕大声道:“瑶瑶都被欺负哭了,我不管还是她娘亲吗?”
这时,被虞亦薇突然闯入惊到了的宁宁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迈步走过来,口齿清晰地解释。
“没有人伤害瑶瑶,是她自己哭的。”
可虞亦薇不信,自己女儿怎么会无缘无故自己哭?
“不可能,刚刚谁训斥了我的女儿?”
虞亦薇的视线像是刀子一般把在场的小姑娘都刮了一遍。
终于,有一位五六岁大小的小姑娘站了出来:“是我,我觉得她哭得太吵了。”
虞亦薇记得这个女孩刚刚还和宁宁,惠安郡主凑在一起玩,没想到却是她训斥自己的女儿,不由得怒道:
“你凭什么训斥我的女儿?”
这一声把很多玩玩具的小姑娘都吓到了,惊悚地看着她。
五六岁大的小姑娘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见状宁宁立刻站到她的身前,“大姨母,不是雨姐姐欺负的瑶瑶。”
谁料宁宁这样的表现更加叫虞亦薇不满,她瞪圆了眼睛,大声道:
“宁宁,你是瑶瑶的亲表姐,你怎么能帮着一个外人呢?”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质问和指责,这就叫清霜忍不了,立马上前护着两个孩子,瞪了回去。
“伯夫人,县主帮谁了?说几句真话,您就受不了了?”
虞亦薇不曾想一个丫头竟然对她这样说话,刚想发怒,门外就传来琐碎的脚步声。
虞亦禾奚云领着众夫人过来,柳眉紧蹙,其实她们已经在外头听到虞亦薇的责问了,却没想到东阁内的情景更加叫人烦扰。
辅国公夫人当即冷笑一声迎了上去,站到了那五六岁小姑娘的身边,她已经四十多岁了,这是她老蚌生珠得来得幼女,岂容她人欺负?
当然也要尊重今日宴会的主人,辅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在了虞亦禾的身上。
“昭仪娘娘,这是您的地界,您可要为小女做主。”
虞亦薇的目光自然也聚集在了虞亦禾的身上,站起身也昂着脖子道:“妹妹,您可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外甥女儿。”
一听这话,虞亦禾觉得万分头痛,可此事确实要处理,不然宁宁不也被白责问了么?
“自然,本宫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她先被奚云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各位夫人也趁机把自己的女儿都搂回身边,宁宁也走到了虞亦禾的身侧。
扶娥把刚才在阁内的仆妇都叫出来,虞亦禾疲倦地抚了抚额角道:“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仆妇颤颤巍巍地说道:“回昭仪娘娘,刚才小主子们都各自结伴玩耍,无人和瑶瑶小姐玩,瑶瑶就哭了起来。奴婢们给她塞玩具,她还偏要人家手里的,孟小姐这才很烦地说了她几句。”
孟小姐就是之前嫌弃瑶瑶烦的五六岁小姑娘,虞亦禾刚才还在西阁听辅国公夫人说了,名叫孟知雨。
辅国公夫人一听,顿时看向了虞亦薇:“南宁伯夫人,这可是你家孩子任性,怪不到旁人。”
虞亦薇立刻反驳道:“我家瑶瑶不过是小孩子,想一起玩罢了,怎就成了任性?”
两人唇枪舌剑地争论起来,实在叫人有些心烦,虞亦禾抬手压了压,“都先莫急,且让孩子们再讲讲当时的情形。”
话音刚落,瑶瑶就躲在虞亦薇的怀里哭了出声,孟知雨则小大人一般走上前,行了礼,干脆说道,很看得出性子有些直爽。
“娘娘,瑶瑶抢我表妹的木偶未遂还更加哭闹,我一时没忍住才说了她。”
宁宁也拉了拉自己娘亲的手,“是的,瑶瑶就是没人和她玩,才哭的。”
一直沉默的惠安也站了出来,她其实在生人面前不大爱说话,但她也不想自己的朋友被责怪。
“惠安也看到了,瑶瑶就是自己哭的,后来木偶也给她了,她又不要了。”
几个人一个个站出来说,虞亦薇已然孤立无援,蹲在地上抱着女儿的胳膊不断收紧,她抬首扫视全场,却未见自己的母亲虞夫人。
仆妇和小孩子们的口径一致,显然已经没了疑问,奚云看的出虞亦禾的为难,当即笑着打圆场:
“既然已经明了,也没出什么大事,看在今日华宁县主生日的份上,两位夫人就不要闹了,也该用午膳了。”
恭妃到底位高,在场的夫人也愿意给她脸面,辅国公夫人见好就收,“自然,县主生辰,自然县主为大。”
可虞亦薇却不依不饶,大庭广众之下被所有人指责女儿无理取闹,她还有什么脸面?
她站起身望向虞亦禾,语气急切还带着些许逼迫的意思在里面:“妹妹,你就这样看着旁人欺负我?”
这下是真叫虞亦禾恼了,“够了!”虞亦禾忽然冷声斥责,一下子站了起来,把身边的人全部吓了一跳。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搅蛮缠!”
“娘娘,您别急啊!”
“阿禾,你现在可不能生气!”
虞亦薇被吓了一跳,她哪见过虞亦禾这样严厉的样子,以前和她说话哪一次不是和和气气的?
可现在虞亦禾再也不想惯着她了,虞亦薇在她面前尚且如此嚣张,在外面还不知如何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若是不教训她,灭了她气焰,还不知道能借着自己的关系,在外面惹下多少祸患。
陛下给自己的荣华富贵可以惠及家人,但不可惠及没脑子的家人,这样不仅会给自己惹祸也和对陛下恩将仇报无异!
自己的名声被虞亦薇败坏了,压力便会给到他身上。
“你平日里便是这般教导瑶瑶的吗?没人理她就哭闹,就抢旁人的东西?大人自然可以让着,可今天在座的都是各家的娇女,还要她们都迁就你的女儿不成?小孩子的事你也插手!还知不知道自己是长辈?”
虞亦禾的声音只比平时提高了一些,语速快了些,明明不是特别严厉,却一字一句地捶打在听者的心上。
虞亦薇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她的亲妹妹不但没帮她,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训斥了一顿?
哪有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
可她望着虞亦禾,望到了虞亦禾鬓角闪耀的凤簪,望到了她身上淡黄色的锦衣宫装,望到了虞亦禾交叠在腹前的手,虞亦薇顿时冷静了下来。
妹妹不是那个自小要让着她的妹妹了,也不是那个被魏家赶回来的寡妇了,她是怀有龙种的正三品昭仪娘娘,眼瞧着来日便会封妃。
虞亦薇闭上了嘴。
虞亦禾见她老实了,面色也稍有缓和,准备把此事揭过去,可此时屏风外又传来动静。
帝王大步迈了进来。
他其实驻足在屏风外有几息了,他想看看阿禾会怎么处置,结果还是太轻了些。
脚步声起,阁内的人闻声望去,高大威严的身影正向她们徐徐走来,须臾之间,夫人们纷纷福身行礼。
“臣妇拜见陛下!”
卫景珩对她们微微颔首,抬手免礼,而后便径直走到了虞亦禾的身旁,奚云起身要给他让位置,他却摆了摆手。
“朕是男子,此次宴会皆是妇孺,朕不便久留,只是来给宁宁送生辰礼物的。”
身后的李福海立时打开盒子弯腰奉到了宁宁的面前,里面是一整套文房四宝。
不用仔细瞧都知道是上好的物件,尤其是其中的小毛笔,竟然是由羊脂白玉制成,可见其用心。
“你可喜欢?”
卫景珩摸了摸宁宁的头,宁宁望着里头的文房四宝,有些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喜欢。”
半大的女童脸上露出这样勉强尴尬的笑容实在很有喜感,卫景珩不禁哈哈大笑,虞亦禾和奚云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
“喜欢就好,你下个生辰,朕还送你。”
好在看着宁宁连假笑都要维持不住了,卫景珩及时收手,脸上的笑在几息中淡去,“朕刚才在外头也听了几句……”
已经退后一步的虞亦薇立时瑟缩了一下,搂紧身边的女儿。可帝王冰冷的眸子还是落到了她的身上。
“伯夫人,你可是觉得委屈?”
虞亦薇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顿时愣住了,在外面刚进来的虞夫人和虞昭媛也放慢了脚步。
望着里面影影绰绰的人,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在了屏风外。
而阁内独自面对帝王威压的虞亦薇可就难受了,她吞了吞口水,极力镇静,“臣妇……不觉委屈。”
“哦?朕刚刚在外面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卫景珩上前一步,站到了虞亦薇三步之外,他垂首望着这个长相与阿禾很有几分相似的妇人,隐约在她脸上看到了几年后阿禾的模样。
可这些并没有让他顾及怜惜,反而心中更加不快。
他早就派人查过了,阿禾被虞家送到山上时,这位长姐也未曾主动去探望,反而常常进宫陪伴虞亦芙,不过是个惯来捧高踩低的人罢了。
既然不曾真心关爱过阿禾,那也必然不能拥有阿禾亲人的待遇。
于是,帝王淡声望着这位快要被吓破胆子的夫人轻声道:
“昭仪公正无私,你却依仗与昭仪的情分不依不饶,没错,你是昭仪的姐姐,可你也别忘记……”
他负手顿了一息,声音愈加危险。
“……昭仪如今是朕的人,是皇家内妇,你能不能沾上她的光,是朕说了算。”
最后,卫景珩幽深的眸子睨过去,内里的晦暗,不屑,以及鄙薄叫虞亦薇脊骨都要碎了。
她几乎是求救般地望虞亦禾看去,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站在屏风后的虞夫人以及虞亦芙好似也被这句话打了脸面,两人的脸色难看至极。
虞亦禾其实知道别看卫景珩平时对人还算温和,话说也克制,那都是对喜欢的人才这样,实际上骨子里也很有些天家的傲慢,这些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出。
就比如现在,那鄙薄的眼神,冰冷的语气就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太刻薄了。
但是虞亦禾也知道,必须要让她们知道她不是随意可以利用的,也不要妄想借着她的光胡作非为,所以她只垂下了眸子避开了虞亦薇的求救,默默地看着自己腹部。
好在卫景珩也只是打算给虞亦薇一个下马威,并不打算折了虞亦禾的面子,发现虞亦薇已经哭了后,他唇角陡然勾起了一抹笑。
“夫人,怎么哭了?朕自然还是认你这门亲戚的,你带着孩子在这好吃好喝,朕就不相陪了。”
说罢,又瞧了一眼爱妃,随后转身而去,屏风外的两人立刻垂首,希望帝王没有看见她们。
可她们还是感觉到沉重的目光在她们身上略过,明明是寒天,却叫她们生出了一身冷汗。
帝王走后,内阁中传来一阵惊呼:
“啊,夫人,您怎么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