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考察学习组计划着周六到乌镇去玩,晚上飞回锦城。想到能和颜如玉同行,志成兴致盎然。吃完晚饭,浙江公司派了中巴车,送大家到苏堤走走。工作交流了两天,一群人露出了疲态,走了一小半折回来,纷纷说早点打道回府,为明天乌镇之行养精蓄锐。
华灯初放,杭州城璀璨夺目,景象同白天迥异,大家或指点车窗外店铺与人流,或拿着手机拍照湖色和树影,谈兴不减来时。颜如玉没有加入其中,窝在车子座位上看手机,特别认真的模样,双手抱着手机,对着闪亮的屏幕回复着文字。灯光照进车子,闪过她的脸,变化着的明亮与阴影里,她的面目紧绷着。志成用眼神关切着她,她视而不见,直到下车,身体靠过来,说了一句:“我一会儿到房间找你。”
志成连连说“好啊好啊”,不知颜如玉为什么“自投罗网”,心内一阵窃喜。
回到房间,床上摆着两个礼盒,一条杭州丝巾和一盒西湖龙井茶,胡振波安排人送来的。志成没有来得及收拾好,敲门声接踵而至。“马上马上”,他把衣服、鞋子裹成一团,放进衣柜里,冲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颜如玉没有客气一声,直挺挺地冲了进来,像刹不住的列车。志成碰拢房门,看她径直坐到床沿去了,一边走进来一边说:“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志成站着,奇怪地看着坐在床沿的颜如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万总要调走,你不知道?”
“万总要调走?调走?调哪里去?谁说的?”
“你当个副总,不知道领导要调走?”
“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万总调不调走,同我何干,哪个领导管,我都是干工作。“
颜如玉嘴唇嚅动了几下,眼泪涌了出来,如同一汪清泉。
志成措手不及,万总怎么要调走,颜如玉为什么要哭,他问道:“怎么了?”
颜如玉在床头柜的纸盒里扯出一张纸巾,自顾自地擦了一下眼角,“是是,你仍然可以干你的副总,可我就没有人管了。”
“怎么回事?”志成突然明白了,“你妈妈告诉你的,万总要调走了?”
颜如玉说今天下午妈妈打来了电话,万立豪已经从集团得到了确切消息,很快要调到江苏做一把手。刚才回来的中巴车上,妈妈同她确认了一遍,还通报了和万立豪两次电话的情况。万立豪表示,在离开贵西省前,会抓紧时间提拔几个干部,已经同财务部黄蓄英讲了,希望把颜如玉提拔起来。
志成说:“这不是很好吗?万立豪离开前,还想着解决你的问题。”
颜如玉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但是,万总也讲了,我到信建公司的时间还是太短,业绩不突出,提拨难于服众。他找过黄蓄英,黄说没有办法给财务部员工做工作,连民意测验也通不过,按程序报不上去。妈妈听到万总讲到一个姓易的人,提拔希望大一些,他说的是易风华。黄蓄英顶着不办,要推自己的人。哎…..”
“有这事?万立豪要走,要推举谁,黄蓄英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句。如果问我,我肯定推举你呀。让你妈再给万立豪说说。”
“说说?我妈管干部的,这还用得着担心?万总给我妈讲到姓易的了,多半是打预防针的意思啦,这次提拔轮不到我的。呜呜…..”
平心而论,黄蓄英讲得有道理,颜如玉来财务部的时间的确太短了。提拔这种事,时间太短,能力和业绩显示不出来,提拔的理由难于服众。而且,按公司的制度,要提拔部门副职,在四级经理至少要干上两年,就这一条规定,便会硬生生地卡住颜如玉。志成毕业入职信建,干了十多年,运气好得爆棚,才过独木桥一般,有幸做到了副总经理。现在瞄着这个位置的人,全省多了去。没有管锋力挺,压着易风华一头,可以想见,现在还在干着耿强的工作。万立豪同颜如玉妈妈讲了实情,只能理解为“示好”,很难讲真心实意想提拔她。如果要提拔,去年颜如玉入职信建公司时就提拔了,想必万立豪说入职就提,难度太大,入职以后再创造条件提拔吧。先前失去了机会,后边机会不会更好。
黄蓄英得到万立豪调动的消息一定很早,这下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志成还没有出发杭州,易风华便来套近乎,讲话非常肉麻,不似平日的易风华。提拔易风华,黄蓄英应该早有预谋,没有告诉志成而已。志成这时猜到,黄蓄英很可能已经暗地告诉了向阳。在谁上谁不上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无论多公平公开透明的人,必然藏着一己之私。俗话说,不“任人唯亲”才怪,难道“任人唯疏”吗?
“你去年入职的时候,没有同万立豪说好提拔?”
“当然说过。万总说先入职,他贵为总经理,人事上处处掣肘,并不能为所欲为。让我争取拿两年的优秀员工,他慢慢运作,让我不要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在乎今年评优秀了。”
果然如此。颜如玉评上优秀,没有人给志成打招呼,讨论时黄蓄英不提倾向意见,万立豪忘了对颜如玉的重要许诺吗?让颜如玉自己去争取优秀?
志成不知如何劝慰颜如玉,“没有关系嘛,这次上不了,你妈妈还可以同新来的第一把手交涉嘛。”
“休想!我的事,是随便找哪个人都行的吗?你不知道,就算是我妈,人事上的事情也不是见人就可以开口托付的。本来我妈就管不了你们信建的人事,你们归北京管,万总又不由省里任命。只是我妈同万总合得来,才开了口。新来的人,同我妈不对路的话,提了也白提。”
志成感觉到了颜如玉的沮丧,变了一个角度又说:“你妈妈在那个位置上,官官相卫,历来如此,你总有机会,不用着急。”
哪知道就是这句话,竟让颜如玉泪如雨下,哭得嘤嘤的。颜如玉把刚用的纸巾揉成一团,站起身在纸盒里“唰唰”抽出了一大把纸。
志成不知自己话哪有问题,让颜如玉反应如此强烈。为了表示自己的关切,干脆把纸盒递到颜如玉手上,“我说得不对吗?”
颜如玉一把推开纸盒,抹干了眼泪,停一会儿说:“你真傻啊,我妈再有一年多就退休了,人走茶凉,谁还会管我啊。”说完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
志成没有招了,看着颜如玉难过的样子,忍不住站到她身前,揽住了她的肩头,让她把头贴到自己身上。颜如玉顺从地抱紧了志成的腰。
颜如玉的头贴着志成的身体,“万总一走,我妈一退,我还离开了以前熟悉的环境,在你们公司干着办事员的工作,职业发展太难了。”
志成不知说什么好,他一向不擅长劝慰人,只想紧紧抱住颜如玉。
颜如玉站起来,没有一丝犹豫,闭着眼睛,把嘴唇印到了志成的嘴唇上。嘴唇干涩的,不同于无数次梦想中的软玉温香。志成一点准备也没有,但很快给出了正反馈,双手捧住颜如玉的脸颊,也闭了眼,忘乎所以地吻了起来。动作已经预演过一次,轻车熟路。
颜如玉的唇边混合着两种味道,除了眼泪的咸味,还有一丝甜味。志成闭着眼睛,努力地感受那甜味,好像在喝一杯氧化了的红酒,甜味悠长。
许久,颜如玉把嘴唇着挪开,头埋在志成的胸前。一股发香钻进鼻孔。志成听到颜如玉对着他的胸膛说:“你为什么不是黄蓄英,为什么不是万立豪?你是他们该多好!”
颜如玉一遍一遍和志成接吻,大胆而炽烈。志成奇怪,她今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志成拉住她,回吻得像在不停地啃着一个苹果。
不知过了多久,颜如玉的手机响了起来。半晌,她终于和志成分开,打开手机看了看,“嘘,儿子要同我视频 。我回去了。”
志成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楼道没有人走动,拉开了门。颜如玉闪了半个身子出去,又折回来,把门用后背抵住,抱住志成吻了吻,转身,一把拉上门,把志成呆呆地留在原地。
志成一夜没有睡。高考、入职、实习、升职、竞聘的经历全部跑到枕头上来,和颜如玉牵手、接吻的情景,电影一般循环反复在脑袋里放映,甜蜜而忐忑。颜如玉说对着他的胸膛说“你为什么不是黄蓄英,为什么不是万立豪”,深深地刺激着他,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做个财务经理,直到做上省公司的领导。
回味最多的,还是颜如玉的吻,眼泪的咸味和嘴唇的丝丝红酒甜味。没有漱口刷牙睡下,怕掉了刚才的味道。
万立豪调走,易风华要提拔了?她可是捡到金元宝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子,新来的领导是谁?会不会对全省的干部有影响,包括自己,有没有更好更多的机会?
有时候 ,换换领导挺好,免得一切都固化了。比如黄蓄英,靠着老爸同万立豪的生死之交,才做到这个向阳和志成梦寐以求的位置。向阳呢,他没有报名竞聘,原因复杂,可能判断万立豪不会提拔他而放弃,新领导来了,他会不会争取晋升?
第二天早上起来,志成头脑里昏昏沉沉。经过了昨夜,和颜如玉的关系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今天成了新的一天 ,志成变得兴奋起来,疲惫一扫而光。可一想到她的失意,她的忧虑,心内顿生同情和可怜之意,立马抵消了兴奋劲。
志成想跑去问颜如玉,还去不去乌镇,如果她说心情不好不去,自己打算找个借口,抛开众人,留在宾馆陪她,直到晚上飞回锦城。两人在宾馆静静待上一天,做梦没有想过,可一天的时间那么长,干点什么好呢?讲点宽慰的话,昨晚讲了,好像讲不出更多,难道抱住她接吻一天吗?这嘴唇会不会肿?
颜如玉正在吃早餐,穿了轻便的运动服,画着淡淡的妆。见到志成,起身招呼了一下,缓缓坐了回去,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志成拿了吃的喝的,坐在颜玉如对面,轻声地说:“我昨晚没有睡好,是不是肿着眼皮?”颜如玉用叉子猛戳盘子里的一块牛肉,听见志成问话,加重了力气,盘子发出叮叮声,头也不抬说:“没有!”
志成问:“你还去不去乌镇?”颜如玉这才抬起头来,眼眶微微红肿着,反问道:“为什么不去?难道日子过不下了吗?难道天要塌下来了吗?”
飞机刚降落在贵西机场,袁野的电话打了进来,“王总,平安降落了? 好啊。这次您过来,连饭也不吃一顿,我们怎么过意得去?下次一定给个机会。”
“工作做好,是最大的支持。下次专程来考察。”
袁野说:“明白。第二期项目,我们专门来锦城汇报。在杭州没有和您谈好,需要王总大力支持。”
志成不回答,听到电话那头又说道:“我从胡总那里拿到您家地址,寄了大吉岭红茶给您。您喝茶,我管够。”
志成装作没有听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