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田村西侧有座龙头山,传闻当初这里有神龙从天而降,龙头的位置就是这座山,远远看去,果然头角峥嵘,形似龙头。
去龙头山不须经过村子,从村口绕过去,走约一里路,就到了龙头山脚下。
山脚是一大片空地,上面长满杂草,因为干旱,早已经变得枯黄,空地边上,有一大片河滩地,但同样干涸了,露出晒得龟裂的泥土和一块块鹅卵石。
在村中,对农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土地,原本不应该浪费这一大块空地,早就开辟出了做了农田,但因这片空地下,全是坚硬的石头,根本无法耕作,所以一直遗弃至今。
但如果用来建房,地基结实,无疑是再好不过。
无须老者和须发皆白的老者看过之后,前者暗暗点头,后者捻须遗憾:“可惜河中无水,有山有水,方是上吉之壤。”
“因为好几个月没下雨了,河里早已经干涸。”周显在一旁说道,记忆中,这片河滩有水的时候,那可是菏泽一片,是村中小孩最喜欢玩耍的地方,可以捕捞虾蟹,又不用担心水淹之险,因为河滩虽宽,足有几十米,但河水很浅,仅能没过小孩膝盖,所以大人也不担心孩子前来玩耍。
“没水不要紧,可以挖一条直通开阳河的沟渠,从开阳河中引水过来。”无须老者隔着龙头山看向远处,那里是开阳河的方向。
开阳河是大周第一大河,全长几千里,也是直通京城开阳的大运河,但距离龙田村少说也在几十里开外,从那里挖渠引水?
不说距离问题,单是路上遇到的山石地势之阻,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可就是这样浩大繁重的工程,从无须老者嘴里说出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嗯。”须发皆白的老者也捻须点头,似乎认为那样做也可以。
周显暗暗咋舌,这些人到底多大的来头,开山引水,在他们眼里也只是等闲。不过如果真的能成,那村里的农田灌溉就不成问题了。
周显怦然心动,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心之举,却发现居然可以解决村中田地用水问题,那必须得留下他们,在这里建房啊。
一开始,他是想这里不能作为农田,只能当做荒地,要是卖给别人,也能给村里人弄几个钱,谁知却有这意料之外的惊喜。
“老伯,你看这里,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案山明堂、水流曲折,实是建宅住家的风水宝地,若把房子建在此处,到时必能使得家宅吉祥如意,兴旺发达,子孙鹏程万里、福禄延绵……”周显用仅知的一点风水知识,大吹特吹。
须发皆白的老者和无须老者听得错愕不已,大概是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过两人很快回过神来,前者皱眉,后者惊讶:“小郎也懂得堪舆之术?”
“略懂,略懂。”周显尴尬地笑笑,其实都是他胡吹的,“怎么样?老伯就把这里选为建房之所如何?”
无须老者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小郎似是比我还急。”
“实不相瞒,小子是有私心的。”尴尬过后,周显也就坦然了。
“哦?”无须老者诧异地看着他。
“因为村中大旱,若是再不下雨,今年就要颗粒无收,若是老伯在这里建房,从开阳河中引水过来,必能福泽这十里八村。”周显坦然说道。
无须老者定定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小郎,这不是私心,是仁心。”
“那老伯是同意了?”周显嘻嘻一笑,至少老爹老娘不用担心老天爷不下雨了。
无须老者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话,朝须发皆白的老者说道:“也罢,既已看过了,我们回去吧。”
“老伯?”周显有些急了,到底在不在这里建房子,还没给答案呢。
“小郎,有缘再见。”无须老者跟他挥手拜别,带着人很快就走远了。
周显暗自腹诽不已,这些大人物,就是不轻易表态,非得让人猜,这样会死人的啊。
……
走回家中,刚进院子,就闻到了一阵浓浓的香味,让他大吞口水。
周显跑进厨房里,见娘亲李氏在灶台上忙碌,锅里正煮着什么东西。
他走上前去,见锅中盛着满满的一大锅油,还在不断冒着气泡,油面上,漂浮着一块块金黄色的物体。
“娘,你在做什么?”他吞了吞口水,故意问道。
“熬猪油。”李氏拿着一个锅铲,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这一大锅油,可以吃到明年了。
“娘,我想吃油渣。”看着那些金黄色的油渣,周显几乎可以想象咬在嘴里的那种爽脆感,好长时间没吃过了,不说以前,就说这一个多月来,他荤的就吃过鸡蛋,但肉食却只有一两次,哪怕家中在村里是殷实之家,一年到头,也就比别家多吃几次肉而已。
“好,等娘再熬上一会,捞出来拌上饴糖给你吃。”李氏溺爱地道。
“别,别拌饴糖,洒点盐粒就可以了,我喜欢那样吃。”周显连忙说道,一切甜食都是异端,他就喜欢咸味的。
“好,只要是黯奴喜欢的,娘就给黯奴做。”李氏虽然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变了口味,记得以前是最喜欢吃甜的,不过儿子喜欢怎样就怎样,她这个当娘的,一切以儿子为主。
“嗯。”周显重重地点头,可马上表情就迟滞了,“娘,这是我买回来的猪油?”
“是啊,娘知道黯奴想吃了。”李氏笑着说道。
周显纠结了,他买猪板油回来可不是吃的,而是用来……算了,现在如果提出来,估计会被当败家子。
等哪天遇到进城的溪狗叔,让他帮忙买一块回来,自己再偷偷找个地方尝试吧。昨天卖字的那60两,买东西花了不到10两,他只给了娘亲大人5个银锭子,还有一些“小钱钱”,被他自己私藏了,这一点连符叔都不知道。
或许知道,但假装不知。
……
猪油熬好后,周显抱着一个大海碗,蹲在家门口,就着盐粒,一口一块油渣,爽脆爽脆的,油油的口感,对缺少油水的他来说,简直是要爽得飞起。
他家在村东头,左邻右舍距离比较远,所以路过的人也少,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不知道是闻着味了,还是仅仅是路过,看到坐在门边吃油渣的他,就走不动了,定定地看着他,嘴里咬着一根手指头,哈喇子流了一地。
周显吃了一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老娘正在堂屋里纳鞋底,便朝小屁孩招招手。
小屁孩咬着手指头过来,看着他手中的大海碗,哈喇子已经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给。”周显抓起一块,递到他嘴边。
小屁孩张口一把咬住,嚼了几下,就吞进肚子里,双眼放光,继续盯着他的大海碗。
周显又瞄了一眼身后,发现随时都有被老娘看到的危险,便抱着大海碗,走到了一边,同时朝小屁孩低声招呼:“过来。”
小屁孩屁颠屁颠地跟着,周显蹲到地上,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地吃了起来。
小屁孩吃得双眼冒光,哈喇子也不流了,是直接吞进了肚子里,因为有油渣的味道。
“虿奴,虿奴……”
两人正吃得爽时,一个脆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屁孩听到后,表情怔了怔,但看到大海碗里的油渣,很快又坚定了,继续吃。
周显却不像他那么贪吃,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无头苍蝇似的跑过来,当看到小屁孩在他这里时,不由松了一口气,正要过来拉人,但走了几步,又停下了。
那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小脸瘦瘦尖尖的,眼睛很大,很亮,可不就是昨天在溪狗叔牛车上见到的那个眼睛贼亮贼亮的丫头吗?
今天细看,她不仅眼睛贼亮,五官也小巧精致,看起来很有养成的潜力。
周显抚摸着下巴,小丫头虽然穿着朴素,但那双丫髻,实在太适合她了。
所谓的双丫髻,可不是头上扎两个小辫子,而是双挂式中最常见一种发式,梳法是将头发平分两侧,再梳结成髻,置于头顶两侧,前额留有刘海。
一般稚女盘双丫髻,寓意为快快长大;女子十五及笄,被视为寄托了家长对其成长的期望;夫妻结发,则代表了夫妻间与子偕老的美好爱情憧憬。
“虿奴,过来。”小丫头被看得有些害羞,但因为弟弟还在这里,也不好羞涩地跑走,远远地招呼起弟弟来。
小屁孩听到了,却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盯着大海碗里少了一半的油渣。
周显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两人是溪狗叔的女儿囡囡和儿子虿奴,倒是想不到这么巧。
“囡囡。”他招呼了少女一声,少女怯怯地看向他,“黯奴哥,我要带弟弟回家了。”
“嗯。”毕竟男女有别,周显不好意思招呼她过来,便拉起小屁孩襟前的衣服,把剩下的油渣倒了进去,包好,拍了拍他的脑袋,“去吧。”
小屁孩朝他咧嘴一笑,宝贝似的抱着胸前的衣襟,跑向了姐姐,姐弟俩很快就跑远了。
周显虽然吃得不过瘾,但并没有觉得可惜,目送姐弟俩消失,这才往回走。
“小郎君。”刚到门口,一个鬼影一样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符叔。”他还以为是老娘呢。
“小郎君,主母看到会不高兴。”符叔显然见到了刚刚的一幕。
“没事,你不告诉娘就可以了。”周显瞄了一眼他身后,老娘还在纳鞋底。
“小郎君这一个多月像变了一个人,以前可不会把东西分给别人。”符叔幽幽地说道。
“那这是好还是坏呢?”周显不动声色地问。
“当然是好了,小郎君有这样的变化,郎君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符叔说。
“那就好,符叔,记得保密哟。”周显笑了笑,抱着海碗蹲在门边,他可不想这么快进去,假装还在吃油渣,否则老娘会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