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琳最近忙着招商和房交会活动策划文案的事,几乎天天晚上加班。
魏妙果就在楼下,每天晚上8点都要架起酒精炉和虹吸壶,慢工细火煮着咖啡,喊江琳下来坐上半小时,请她喝几杯咖啡提提神。
这天晚上,江琳准时下楼进了酉味道的包厢,魏妙果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递到她手里。
“还是妙果姨知道疼我。”
“不对吧,真正疼我家琳子的不是我哦。”
江琳脸红了,说:“妙果姨又在笑我。”
“是羡慕你呢,有个人几年如一日疼你呵护你,难得啊。”
“现在还算好吧,谁知道以后呢,毕竟......时间过得真快,离开你这里好几年了。”
江琳的目光有些缥缈,边说边抚弄着细腻圆润的手指,仿佛时光都是从指尖溜走的。
魏妙果笑道:“说明你过得幸福,幸福的人总是埋怨时间过得太快。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对你有承诺吗?”
江琳摇摇头:“我不需要他的承诺,我也不能给他什么承诺,这样还自在些,至少双方都不会被兑现不了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
魏妙果默然良久,又问:“家里那位准备怎么办?你现在车子房子都不缺,总得有个孩子吧,你妈妈每次看见我,说的都是这个。”
“你也知道,我们的夫妻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真要丢下他,我实在做不出来。公公体弱多病,还要别人照顾,婆婆给他端屎端尿又不方便,只好在村里请了个男的招呼他。我现在每年给家里十万块钱,除了钱,我好像什么也给不了他们。其实我做梦都想要孩子,也只能做梦......还是以后再说吧。”
江琳低着头,一声叹息。
“你这姑娘啊,从小就是这么善良,从来就是替别人着想,也要多想想自己的将来哩。” 魏妙果摇了摇头,也跟着一声叹息。
“妙果姨你说怪不怪,我刚到江南时在你这里做事,天天都在想着自己的将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现在条件好了,命运改变了,却不敢去想将来,天天只知道忙,有时候忙得都没时间去想,自己到底在忙什么,到底为谁而忙,到底想要什么。是不是以前想要的到手了,人就迷失了方向?”
“人有了获得感和满足感,往往就麻痹了,其实这样也好,不自觉的就会放弃很多东西,甩掉很多包袱,就不会在永无止境的欲望中累死累活。”
“也是,知足就好,人不能贪得无厌,什么都想要。”
“琳子,好好品尝一下,这杯咖啡一半是咖啡豆和糖,一半是自己的心情哦。”
江琳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微皱,她其实不喜欢这种苦涩中泛甜的味道,说:“真香。”
“苦吧?”
“是有点。”
“一边品尝它的苦,一边享受它的香,才能喝出味道来。”
“是啊,人生百味。”
两个女人用嘴巴徜徉在人生百味里,好半天没有说话。
魏妙果给江琳续上咖啡,道:
“琳子,我一直有一个想法,把朵颐熟食整体接过来,推出一个新品牌。这几年朵颐熟食做得很艰难,几乎是半停产了,老板急着把厂子打出去,所以现在进入的门槛不高。我跟奉丽君说过一次,她非常赞成,愿意帮我打理。我想跟你,还有朋友们商量一下,看做得做不得,怎么做。”
“好啊,妙果姨,我第一个支持你。明天是周末,你约一下丽君姐,我把晓伟哥也喊过来,他还是有很多好点子的。”
“要得,那就明天晚上吧,你们都过来吃饭。”
接到江琳的电话,钱晓伟本来想一推了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犹豫久了又怕她察觉出什么,只好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自卑和压抑,为了魏妙果这样一个中年女人,为了她的两次拒绝,他几乎丢失了自己,几乎丧失了斗志,胆怯到连她的面都不敢见。
这么患得患失畏缩不前的男人,还是他钱晓伟吗?
他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不可理喻,如今自己在经济上在人格上,都是一个强大的男人,怎么能允许自卑呢?怎么能轻易低头呢?
转眼间,这种前所未有的自卑和压抑,就碰撞激荡成一股近乎疯狂的原动力。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俘获这个高傲的女人,这只是一次风卷残云的征服,这只是一场赏心悦目的占领,已经不需要太多智慧,只需要体力和耐心。
钱晓伟是昂首挺胸走进酉味道的,只是昂首挺胸,没有趾高气扬,毕竟魏妙果还没有成为他的俘虏。
当然,在魏妙果成为他的俘虏之前,他们也不是敌人,他们还是朋友,是朋友就需要彼此尊重。所以,他很绅士地伸出手去,魏妙果也很优雅地伸过手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握过手了,他相信这是黄鼠狼跟鸡的握手,有点无厘头。
钱晓伟一边握手,一边思考着朋友和俘虏这个更加无厘头的关系。男女之间,从陌生到成为朋友,然后一方沦为另一方的俘虏,俘虏被释放或者说被扫地出门后,往往又从最初的朋友变成了最后的敌人。
有点乱,他一时竟然理顺不过来。不过可以肯定和值得庆幸的是,他的俘虏数不胜数,敌人寥寥无几,所以至今还没有遭遇过疯狂的反扑。
他注视着魏妙果,她是温顺的,是不怀敌意的,是适合当俘虏的。
江琳、史大鹏和奉丽君也陆续来了。
“好久没一起热闹过了,今天我做东,大家尽管点大菜点好菜,不要问价格。钱大老板,你先来。” 魏妙果拿起菜谱,递给钱晓伟。
钱晓伟浏览着菜名,说:“我以前最喜欢在北正街的清风阁请客,每次一进去就把桌子拍得山响,说大家不要客气啊,只管点最贵的菜。结果他们翻开菜谱一看,最贵的菜是19块的麻辣子鸡,那里是一家9元店。”
魏妙果笑言:“现在你钱大老板只怕是不会再去了。”
钱晓伟说:“现在去了也不敢拍桌子啊,那里已经扩建成了市精神病医院呢。”
谈笑间,热菜凉碟摆了一桌。
魏妙果一边招呼大家吃喝,一边起了个头:“今天把大家请过来,是有件事想跟你们打个商量。朵颐熟食的老板急着把厂子打出去,我打听了一下,要价不算高。我想整体接过来,推出一个新的熟食品牌,丽君也答应了帮我管理。这个项目能不能做,怎么才能做好,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史大鹏说:“这是好事啊,值得一做。魏老板你现在是该有的都有,什么都不缺。你看啊,丽君以前就是做这个行业,管理上的事,她是熟门熟路。钱主任和江总呢,是现成的品牌策划推广大师。我嘛,别的忙帮不上,做一个吃货还是绰绰有余吧。管理、品牌和市场,一个都不少哩。”
奉丽君接腔:“把朵颐盘过来,半年左右就能出产品,因为设备和人员都是现成的,节省时间就是节省了成本。”
钱晓伟说:“确实,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朵颐这个牌子是不能用了,我看啊就用酉味道,在江南人人皆知,在全省那也是响当当的,可以省掉一大笔广告费呢。”
“就是,刚才在路上,我跟丽君还在讲,要是用酉味道这个牌子,广告最好做了。你们听听啊,我最酉味道,酉县的那个酉,这广告词多响亮,正好打点擦边球,不会违反广告法。” 史大鹏附和着。
“你们就吹吧,反正吹牛不要交税。” 魏妙果呵呵一笑。
“谁讲吹牛不要交税?我们江总的广告公司,就是专门给人家吹牛的,牛皮吹得越大税交得越多。” 钱晓伟调侃着。
“你们别听晓伟哥胡说八道啊。”
江琳笑着斜了钱晓伟一眼,道:
“我也赞成用酉味道这个现成的品牌,今后只要产品上市,大家一看到包装袋上的3个字,就会有亲近感,到妙果姨店子吃过饭的江南人,实在是太多了。广告呢,还是要适当投入,也就是给大家提个醒,酉味道推出熟食产品了。我觉得啊,在市区选择一条线路,做10台公交车车身广告就够了,费用也不多,一年下来大概在25万到35万之间。”
“有你这么跟客户报价的吗?连零买几包熟食的空间都不留出来。你没看见啊,史老板正在那里扳着手指头算哩,他上次介绍了一个瓷砖品牌,找你做公交车身广告,搞得他朋友吃了多大的亏呀。史老板,是不是?” 钱晓伟冲江琳翻着白眼,故意绷紧了脸。
“就是就是,今天才知道,贵公司有多黑。”史大鹏嘿嘿直乐。
桌上笑声一片。
魏妙果说:“大家今后的零食,我包了啊,保证都是最新鲜的。”
“不当真啊,跟大家开一个玩笑而已。产品上市前,可以先期投放公交车身广告,产品上市时,还可以做一次公益活动,目的是给记者一个新闻由头。公益活动无非是献爱心,比如资助贫困学子,帮助残障人士,关爱孤寡老人,这些活动别人都做过,没一点新意。我们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前无古人的,刚才我说到了市精神病医院,我们就资助它。”
钱晓伟话说一半便打住,目光在各位脸上扫了一遍。
三个女人皆满脸惑色,且听下回分解。
史大鹏说:“不循常理剑走偏锋,钱大才子又要出怪招了。”
钱晓伟微微一笑,道:
“知我者,史总也。别的地方我不说啊,在江南,你们应该没听说过哪个个人或者企业,向精神病医院捐过款吧。精神病人是个特殊群体,他们的生存状况,往往容易被人们忽视。我们就瞄准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捐款捐物,制造一个新闻事件,我相信所有媒体都会发稿,一定能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到时候街头巷尾一定会议论纷纷,那个酉味道的老板有点神经吧,给精神病医院送钱哩。你们说,什么广告能有这种传播效果?”
大家嘴里嗯嗯着,不住点头叫好。
魏妙果说:“谢谢大家,你们都这么有信心,我也不犹豫了,这事今天就定下来了。丽君,以后就要辛苦你了,我可是个外行,只会看热闹哦。”
“哪里哪里,魏老板你才是行家,我会尽心尽力的。说到底,这个事搞成了,还是钱主任帮了大忙呢,要不然,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要价也不会这么低。” 奉丽君客气着,给钱晓伟丢过去一脸的明媚。
“纯属意外和巧合,朵颐是以害人开始以害己告终,也算是无心插柳吧,让魏老板捡了个大便宜。” 钱晓伟又是摇头又是笑。
魏妙果说:“做吃的,良心第一,心术稍有不正,就会害人害己。丽君,我们肩上的担子好重哩。”
奉丽君刚才说话时,用手摸了一下鼻子。钱晓伟突然想起丁文革早几天说过,鼻梁上乱纹密布,女人为淫荡之妇。他马上重新审视魏妙果和江琳的两只鼻子,发现她们面无表情时,鼻梁都是挺直光滑的,眉开眼笑时,鼻梁都是乱纹密布的。
费了半天神,他也无法确认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放弃了这道复杂的判断题。
忽略了鼻子这个突出而敏感的问题,不等于忽略了俘获魏妙果。钱晓伟已经为此付出了过多的脑力劳动,从今往后他只想做一个出色的体力劳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