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伟,班子成员今天下午过了一下会,决定给你压压担子了。”朱快莱轻言细语,话却落得很重。
王利军说:“祝贺你啊,晓伟,荣升要闻部副主任。政法线你还是兼着跑,在稿子上要多下点功夫哩,马总说最近政法报道滑坡很厉害。当然,这个这个,马总也是爱护你,不希望别人讲你的闲话。”
钱晓伟心头一热,禁不住一刹那的喜形于色,马上就收敛起来,说:“谢谢朱部长和王总的提携,只有你们两位领导才是真正关心爱护我。你们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看笑话的。”
“嗯,我和利军都相信你。这个事嘛,明天会宣布的。晓伟,要团结好部里的同事,协助和配合雷主任,多策划一些重大题材。好好干啊,会有前途的。”朱快莱在钱晓伟手背上轻轻拍着,勉励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心意,总之,我是常怀感恩之心。” 钱晓伟掏出两张面额一万元的江南商厦购物卡,恭恭敬敬一人呈上一张。
“晓伟,我们是出于公心量才而用,你早该上来了。这么搞,越来越见外了啊。”朱快莱瞟了一眼购物卡,嘴里客气着。
“我跟两位领导是一条心,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今后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钱晓伟说着漂亮话,心里却是恨恨的,要是还不见外,这个“副”字只怕又要落到他人头上。
钱副主任从朱快莱家里出来,暗自唏嘘了半天。他熬了这么多年,怀才却没谋到一官,破财总算买了个半职,终究还是伤了自尊。
遥望夜空,朦胧而深邃,星光似有似无,他的心情竟然黯淡下来。
第二天上午,王利军召集要闻部所有人员,开了一个短会。他代表报社宣布聘任钱晓伟的决定,雷声远致祝贺词,钱晓伟发表履新感言,同事们热烈鼓掌。
过程不复杂,结果很美妙,钱主任从大家嘴巴里呱呱坠地。
新官上任的钱主任,只放了一把火,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抽完烟,他一时感觉无所事事,便伸长脖子四处视察。同样的目光,昨天叫观察,今天叫视察。一眼看见倒在墙角的扫把,他心中暗喜,临时决定亲自打扫卫生。他刚弯下腰去,已经有人抢先下手,连扶扫把的机会都不给他。
钱主任只好袖手旁观,眼巴巴地看着人家搅出一屋子的灰尘。他不免感慨万千,难怪当领导累,原来轻松活简单活都被人民群众抢着干了。
晚上,罗奎请钱晓伟喝酒,说:“兄弟,恭喜你高升主任啊。”
钱晓伟说:“有什么好恭喜的,副主任就是一个副标题,再有本事,也在主标题下面。”
“听得出来,一身本事没地方用,主标题肯定不是美女。”
“就算是个美女,我也不喜欢在下面偷懒。”
“好像你没偷过懒一样。”
“偷懒也是被迫的,副标题嘛,只能任人摆布。”
一阵哈哈,酒过三巡。
罗奎脸上泛着兴奋,故作神秘道:“这次我们局里出了一个大丑闻,罗局气得要死哩。”
钱晓伟笑问:“什么丑闻把你高兴成这样?”
“半个月前,治安大队的颜队抓嫖,把小姐带回办公室审讯,一看小姐又漂亮又风骚,只怕是脑壳进了水,灯一关,把小姐撂倒在沙发上,完事就将人释放了。谁晓得那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把避孕套带回去交给了老板。
老板第二天就托人约颜队吃饭,把他睡小姐的事摆上了桌面,要挟颜队今后无条件保护他们。颜队是个火爆脾气,一杯水就泼到老板脸上,还抽了人家一个大嘴巴。老板也豁出去了,把套子送到了区纪委,今天上午,颜队已经被宣布免职了哩。”
“唉,又倒下一条硬汉,只可惜我那两万块钱,白送了。”
“颜队一倒,位子就空出来了,说不定就是留给我罗奎的呢,我要是坐上去,我们的场子就真是长治久安了。只是我自己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别看我平时跟罗局嘻嘻哈哈的……”
“就是啊,一块肥肉已经送到我们嘴边,机不可失呢。这个事我来操作,明天就找古书记,你救过他,这种顺手人情,他一句话就做了。”
第二天晚上,钱晓伟陪古向凌、康建一起到了酉味道。约到这里吃饭,他是想顺便来看看魏妙果,没想到江琳也在,正跟魏妙果眉开眼笑地说着什么。
江琳迎上前来,喊了一声“古书记好”,又跟钱、康打了招呼。
古向凌很绅士地跟江琳握手,只差互道“幸会”和“久仰”了。
钱晓伟冷眼旁观,只见古、江两人表现得落落大方,跟同事见面一般自然而然,便暗叹这对狗男女已经修炼融合得就像一个人,心里不免酸楚了一下。
江琳挽着魏妙果的胳膊,介绍道:“古书记,这是我姨妈魏妙果,这里的老板。”
古向凌轻握了一下魏妙果的指尖,笑道:“小江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你姐姐呢,年轻漂亮的女老板啊。酉味道这个牌子做得这么响,魏总经营有方呢,这个这个,巾帼不让须眉,不错不错。”
“古书记真会逗人开心,谢谢,包厢请!”魏妙果抬起胳膊打了一个手势。
江琳让服务员打开一瓶红酒,亲自给大家斟酒,就像家庭聚会,吃喝都很随意。钱晓伟时刻留意着古向凌的手指,一直是并拢的,便将话题引到了罗奎身上,绘声绘色地说起他收拾杜麻子的事。
江琳掩嘴而笑,道,罗奎就是我妙果姨这个饭店的名字,有味道哩。
魏妙果和康建也附和,有意思有意思。
古向凌笑而不语。
钱晓伟又说:“罗奎帮史大鹏摆平了这些地痞流氓,其实是在帮江琳的忙,史大鹏那里只要一开盘,就是她的广告大客户。是吧,江琳。”
古向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张开了,脸上依然挂着笑,端起酒杯说:“来来来,喝酒,好酒好菜啊。”
钱晓伟不敢再多嘴,大家也都只顾喝酒吃饭。
“你们慢慢吃啊,我出去招呼一下,先失陪了。”魏妙果起身告辞。
“你们还别说,罗奎这个小伙子做事啊,倒是很特别。亏他想得出,派出所到建筑工地接土方业务,这个啊,好像财政不养他们一样。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再以讹传讹,老百姓就要说派出所不务正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说明基层派出所面对这些复杂问题,需要各种灵活的处理方式。这个,罗奎他们身在一线,不简单,不容易呢。”
古向凌带头打破沉默,戏谑之言透着对罗奎的赏识和喜爱。
“是啊,罗奎什么事都是身先士卒,所里的弟兄们没一个不服他的。他在一线摸爬打滚多年,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呢。最近治安大队的颜可均出事了,正是用人之际啊。”钱晓伟说完,给康建丢了一个眼色。
康建接过话:“我跟罗奎没有什么接触,也了解不多。倒是听罗局长讲过,这个人干起事来,就是一个拼命三郎,上上下下口碑都很好呢。”
古向凌什么态度都没有,只是望着江琳笑,优雅地举起酒杯,说:“今天吃得不错,来个大团圆吧。小江,你姨妈生意做得好,主要是厨师用得好啊。”
开车回家的路上,钱晓伟一直在揣摩“厨师用得好”那句话。古向凌言下之意无非魏妙果会用人,话外之音就是罗民主这个老板应该用好罗奎这个“厨师”。
他一时恍然大悟,不觉兴奋起来,马上给罗奎打了一个电话,说古向凌会打招呼,让他静候佳音。
4天过去,没有任何消息。钱晓伟再也沉不住气,话都说出去了,决不能让罗奎看低了自己。
来到罗民主的办公室,没有过多寒暄,钱晓伟便直奔主题:
“罗局,早几天我跟古书记一起吃饭,讲到罗奎这个人,书记是赞不绝口啊。后来又讲起颜可均的事,书记很生气,他说出了这样的败类,是青云区的奇耻大辱。书记还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重要岗位一定要选拔德才兼备的人,罗奎可堪重任呢。”
罗民主很是吃惊的样子,说:“今天上午我们局党委开会,已经确定了治安大队长的拟任人选,正要推荐上报到区委,请区委常委会研究任用呢。这个,这个……我怎么没……”
正在罗民主沉吟不决的时候,手机响了。
“古书记,您好。”说话间,罗民主已经起身肃立,好像古向凌能看到他笔直的站姿一样,“……是是是,罗奎很出色。……是是,他的基层工作经验很丰富,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很高。……好,好,谢谢您的关心啊,再见。”
再见了半天,罗民主还将手机贴在耳边,生怕先挂了古向凌的电话。
钱晓伟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还是故意问了一句:“罗局高兴成这样,书记刚才说什么了?”
“书记什么也没有说啊。”罗民主望着钱晓伟,诡秘一笑,“钱记者,这么好的建议,你要是昨天提出来就好了,局党委的会就不会白开了。”
“罗局的意思是,罗奎没问题了?” 钱晓伟紧盯着罗民主,仍有些不放心。
“没人反映罗奎有问题呀。”罗民主轻描淡写道。
钱晓伟脸上灿烂起来,说:“那天书记还讲呢,民主局长知人善用……”
“来来来,趁热喝茶。”罗民主指着钱晓伟面前的茶杯,笑眯眯的,打断了他的话。
坐在车上,钱晓伟回味着罗民主的每一句话,尤其是“没人反映罗奎有问题”和“趁热喝茶”,简直是妙不可言,令人浑身舒坦。他似乎什么都没说,其实什么都说了,能不能心领神会,全在于听者的智商。
说通俗点,他该给的面子都给了,你是挂在墙上还是套在脸上,是你自己的事。办好事情之前,不说大话,点到为止,于人于己都留有余地;办好事情之后,又让人觉得他低调务实,不邀功不炫耀。这就是人家的高明之处。
想到罗奎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钱晓伟一激动,拿起手机就要拨打他的电话传达喜讯。
号码还没拨完,他马上又挂了,嘴里骂骂咧咧道,见风就是雨,这么沉不住气,难怪成不了大事。
他边骂边回头看了几眼后座,生怕有人偷听。
又骂了一句,神经病。
他是一个善于开展自我批评的人,经常用恶毒的语言口头攻击自己,偶尔还扇自己两个耳光,当然下手不会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