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青云区文化广场锣鼓喧天鞭炮阵阵,青云区公安分局在这里举行退赃大会,将近期从侦破的刑事、治安案件中追回的现金和物品,退还给受害群众。
钱晓伟来到现场,看见罗民主老远就朝他挥手。自从那次方向清当众发话,加上青云区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跟古向凌的关系,罗民主对他自然是格外客气。两人勾肩搭背斗了一会杂嘴,钱晓伟便举着相机采访去了。
正在拍照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罗奎,站在后面挤眉弄眼,鬼鬼祟祟的样子。两人互道了“兄弟”,站在一旁闲聊起来。
钱晓伟说:“尽是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我还以为是二手货市场呢。”
罗奎一脸神秘,压低了声音:“好东西多的是,赃物招领消息发布好久了,奇怪的是没人认领。”
钱晓伟问有些什么好东西。
罗奎说:
“有金条金佛,劳力士手表。还有四幅名家字画,经省里的专家鉴定,这些字画都是真的。其中一幅啊,是一个叫什么张大千的人画的,光这一幅价值就上百万呢。据小偷交代,他们拿着这些字画,到燕子岭文物夜市去叫卖,200块钱一幅都没人要,你说有意思吧。我要是早晓得,几万块钱一幅都要买下来哩。”
“你买回去就是销赃,知法犯法呢。”
“我敢肯定,这些字画是有人送给领导的,所以才不敢认领。什么他妈的知法犯法,我真要销赃又怎么了?到底是花钱买的,总比人家白拿白要光明正大。”
说笑了一会退赃的事,罗奎又神秘兮兮的样子,挽着钱晓伟的肩膀,附耳低言:“江南山水大酒店,还有几个月就要开业了,四星级的,正好在我的辖区。”
“准备给我留一间长包房?” 钱晓伟不解其意,望着罗奎笑。
“一间长包房算什么,想要的话有几十间。酒店把18楼留出来,准备搞桑拿中心,对外承包呢。这可是个只赚不亏的好项目,我自己想搞又不方便,一是拿不出钱,二是不好直接出头。想找个朋友一起做,就是没有合适的,你有没有兴趣?”
钱晓伟眼睛一亮,道:“我一直想搞个这样的场子呢,就是找不到好地方。整个拿下来,需要多少费用?”
“我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了一下,由承包方装修和添置设备,这笔费用大概100万左右,每个月向酒店上交25万。签订合同后,一次性付清3个月的上交,其中两个月的作为保证金,以后就是一月一结。另外,合同是5年一签。”
“嗯,费用不是问题,奎哥你也是个痛快人,跟你合伙不会有错。这样吧,我负责现金投入,你负责摆平场面上的事。另外,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们之间再确定一个股比,就oK了!”
罗奎在钱晓伟肩上擂了一拳:
“兄弟就是痛快!头回见面,我就觉得你这个人合适,果然没有看错。你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股份的事我真的随便,你说多少就是多少。今天下午我就陪你去酒店,先把场子拿下来,每个月的上交,我负责砍到20万。”
中午,罗民主请钱晓伟在天鹅湖大酒店吃饭,罗奎作陪,钱晓伟又将康建叫过来。没有上酒,再好的饭菜,吃起来也是干巴巴的。幸好康建在场,三言两语就让大家胃口大开。
康建说:“书记一直惦记着以前那个对口村的农家菜,念叨好多回了,说在门口随便扯几只辣椒,放豆豉一炒,就能吃几碗饭。钱记者,书记说哪个周末叫上你,一起再去看看乡亲。”
钱晓伟明白,康建这是当着罗民主的面有意抬举他,便故意笑而不答,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却将抬举回应得恰到好处。
他如果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反倒在罗民主心里没了分量。
他想,这正是康建的精明之处,通过一些看似平常的话,抬举了别人,又不露痕迹提升了自己。比如刚才十分随意的几句话,也在暗示古向凌对他康建恩宠有加,毕竟一个区委书记不会逢人就说,他想去哪里吃豆豉辣椒。
大家会意一笑的时候,康建又将话锋一转:“罗所长,书记多次夸你思想境界高,不愧劳模这个光荣称号呢。书记说,这都是基层派出所队伍建设抓得到位的结果。罗局长,你树了一个好典型啊。”
罗民主嘴里谦虚着,“书记过奖了书记过奖了”,眼神和笑意里早已更新了内容。
满桌好菜却不能下酒,罗奎正吃得闷头闷脑,含着满口饭菜“嗯嗯”着只是摇头。
本来是罗民主请客,不知不觉由康建唱起了主角,宴席转眼成了表彰大会,这顿饭就吃得有些意思了。
从酒店出来,钱晓伟跟罗民主、康建道过别,挽着罗奎走进停车场。
罗奎问:“兄弟,你的车什么时候换成了警用牌照?号码还这么好,三个七呢。”
“换半个月了,工作需要嘛,找交警支队长袁鹏举特批的。”
“兄弟就是牛,你这是典型的套牌车呢。”
“对我来说,套牌真不算什么,还有一个秘密没几个人晓得,我至今都是无证驾驶呢。”
罗奎打着哈哈:“也好也好,以后就用不着我给你警车开道了。”
两人进得江南山水大酒店大堂,只见四处堆满了装饰材料,一股刺鼻的油漆味道扑面而来。钱晓伟拿手掩着鼻子,跟罗奎七弯八拐上了二楼,来到一间临时办公室。
罗奎推开门,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连忙起身,嘴里“啊呀呀”了几声,点头如同鸡啄米,企鹅漫步般迎上前来。
此人上身长下身短,步伐稍快更显头重脚轻,左摇右摆前倾后倒,好像随时就会失去重心。
钱晓伟见状,赶紧气沉丹田站好架势,生怕他一头撞到自己身上。
走到近前,男子张开双臂似乎就要拥抱罗奎,却是划了一道弧线包抄下来,抢过罗奎的手,边摇边说:“罗所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钱晓伟只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
罗奎也不跟人家客套一下,介绍道:“这位是我兄弟钱老板,这位是负责招商的徐总。”
“啊呀,钱老板,久仰久仰,钱老板。”徐总这次没有划弧线,客客气气伸出双手,抓着钱晓伟的手上下抖动,跟打躬作揖一样。
钱晓伟还是第一次这样轻松地跟人握手,热烈而剧烈,却用不着自己费力。
徐总招呼两位坐下,泡茶递烟后陪坐在一旁,不晓得要说些什么,只是咧开大嘴,望着罗奎一个劲地笑。
钱晓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徐总,好半天才想起,原来是在电视上,香港喜剧片里的那些店小二,正是这个样子。
“徐总,我今天来是帮你们招商引资的。我这个兄弟钱老板,想把18楼拿下来,没问题吧。” 罗奎喝了一口茶,烫得眉头直皱。
“罗所长,这个,罗所长,是这样的,我们已经跟人谈好了。这个这个……”徐总急得抓耳挠腮,笑容有些惨淡。
罗奎很不耐烦,说:“别这个那个了,我兄弟在你们这里开场子,治安方面的事由我负责,你们也省得操心,是不是。至于每个月的上交嘛,我不为难你,20万吧,你也不用再讨价还价了。那就这样说好了,嗯?”
徐总张着大嘴巴,眼皮子直翻,一脸恭顺道:“是,是,我懂我懂,我们就是怕惹麻烦呢。我马上跟老板汇报,汇报。”
离开江南山水大酒店,钱晓伟一看时间还早,心想顺道去看看古向凌。
刚要敲门,康建正好开门出来,两人点头一笑。康建又折回去,给钱晓伟泡好茶,给古向凌的杯子添满水,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古向凌伸了一个懒腰,舒适地靠在真皮转椅上,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钱晓伟看到古向凌当着自己的面伸懒腰,心里又感动又感激,关切道:“书记的脚完全恢复了吧?”
“谢谢晓伟关心,已经健步如飞了。要是还拖上几个月,这个啊,就赶不上时代步伐了。如今都是跨越式发展,最伤不起的就是脚哩。” 古向凌的指头们严丝合缝,在转椅扶手上轻轻拍着。
钱晓伟说:“就是,书记的脚伤一好,青云区又跑步前进了,一二一,一二一。”
古向凌大笑:“晓伟一看就不爱锻炼,这是原地踏步踏哩,喊一二三四才对。”
钱晓伟意识到犯了一个严重错误,赶紧纠正:“是是,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今天来我们区里,给谁吹喇叭啊?”
“区公安局搞了一个退赃大会,有人放鞭炮,就要有人吹喇叭嘛。”
“嗯,好,好,这样的活动要多搞,老百姓高兴嘛。有些什么东西呢?”
“摩托车、电动车、手机、银行卡比较多。我还听说一个怪事,这些不蛮值钱的东西,认领的人很多,真正值钱的东西没人要,比如金条啊劳力士手表啊。还有四幅名家字画,其中一幅是张大千的,专家鉴定是真品,价值上百万呢。最有意思的是,小偷拿着这些字画到街上叫卖,200块钱一幅都没人要。呵呵,越便宜的东西,人家越怕有假哩。”
古向凌含混地哦了一声,脸色眼看着就阴沉下来,眼神略显空洞和呆滞,刚才还紧密团结的手指头,像扇面一样打开。
他沉思良久才说话:“晓伟,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这个嘛……那就这样吧。”
钱晓伟一直密切关注着古向凌的一举一动,连他微皱几次眉头都心中有数,轻挑7次回落8次,七上八下。古向凌的表情变化,是从绝对处于领导地位的眉毛开始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不良情绪迅速在面部蔓延。
看到古向凌怫然不悦,钱晓伟心里不免七上八下,连忙起身告辞。领导的心思就像小姐的名字,说变就变,实在是琢磨不透。他想起郭春海的话,真是入木三分。
转背的那一瞬间,钱晓伟突然记起正月初五那天,他也是坐在这个位置接到江琳的求助电话,当他建议江琳立刻报警时,古向凌神情紧张地拼命摇手制止。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觉得实际上什么都不明白,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