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快莱”的阴魂总算散去,钱晓伟如同获得了脱胎换骨般的新生,走起路来又是脚底生风了,他就是闲得发慌,也是一副匆匆忙忙为工作和生活奔波的样子。
他知道忙于生计的样子绝对算不上优雅,也知道一个既痛恨又依赖信用卡的男人,装出来的优雅不过是一种灵魂的透支。他曾经透支过多,金钱和身体都已经负债累累,不想在精神层面上再过度消耗自己。所以他一如既往大步流星行走着,快嘴利舌说笑着,像叫花子一样穷快活着。
明天又是8号,信用卡中心的小姐一定会准时向“钱晓伟先生”致以亲切问候,这不是一件可以穷快活的事,令人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翻开钱包看了一下,只剩下200多块钱,还都是散碎银两。正烦闷不已,何可可打来电话,请他去一趟办公室。
“晓伟,黄金海岸的事让你费心了,屈总非常满意,他让我向你表示感谢。”
“一句话的事,应该的,何总和屈总太客气了。”
“屈总又追加了100万的投放,钱已经到账,版面也做完了。这个100万呢,有3个点的提成,3万块钱我也从财务室提出来了。这里有个情况我得跟你说明一下,黄金海岸的单是我联系的,安排了业务员具体承办,所以3个人都有份,一人一万,你没有意见吧?”
“我就喜欢何总这样,话说在明处,要不是你主动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再说,我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想到提成的事,我肯定没意见。”
何可可的动作跟撤稿那天晚上没有两样,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叠用白纸条捆扎的钱,放在钱晓伟面前。
钱晓伟已经将钱装进了心里,嘴里还是客气了一下:“何总,这样不好吧。”
何可可笑道:“放心啊,领导们都签过字了,不会让你上交到纪委的。”
“谢谢何总。” 钱晓伟也笑,不太自然。
“亲兄弟明算账,还得请你写个收条。另外呢,我们的房地产广告客户这么多,难免还有需要规划局关照的,今后少不了麻烦兄弟你呢。”
“都是何总抬举,一定一定。”
这是一笔意外之财,也是一笔可靠之财,能够打收条的钱都是安全的。
钱晓伟从何可可的办公室出来,一时飘飘欲仙如坠云里雾里,好半天才脚踏实地镇定下来。他的脚杆子蓄满了力量,步子跨得呼呼作响,直奔报社对面的招商银行自动柜员机。
他宽慰了一下自己,明天真是一个扬眉吐气的好日子,不会再有人为了钱的事跟他过不去。他不想跟钱过不去,可是钱老跟他过不去,他不想跟钱认真,可总有人因为钱跟他认真。他顿时百感交集,所以这种宽慰,有一些狼狈有一些寒碜,甚至夹杂着一丝想要骂娘的强烈憎恨。
操作完还款流程,钱晓伟突然感觉像是出了一口恶气,好久没有这么痛快淋漓过了。刚从柜员机上拔出信用卡,手机响了,是郭春海打来的。
“钱记者,好久不见啊,晚上有时间一聚吗?”
“郭老板还记得我啊,是该聚一聚了,你定地方吧。”
“还是你定吧,看你的方便。”
“那就江南迎宾馆二楼,酉味道。”
挂了电话,钱晓伟突然想起,郭春海洗过江琳的照片,万一这个精怪认出来,他跟江琳面子上都不好看,马上又联系郭春海:“郭老板,我刚打电话到酉味道订包厢,晚上有生日宴,换到椰树林吧。”
两人见面,钱晓伟发现郭春海变了个人,西装革履,头发油抹水光,身上还散发着香水味道。
“以前本来就是个摄鬼,再这么一包装,十足一个嫖客哩。”钱晓伟调侃着。
“见面就损我,只怪交友不慎啊,我的新名片。” 郭春海捏一捏领带,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钱晓伟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春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郭春海”,撇了撇嘴,笑道:“公司名字,可没有你这一身行头洋气。”
“兄弟,你是文化人,就别挤兑我了,啊。”郭春海先是附和一笑,然后一本正经,就像诗人深情朗诵自己的作品,“我名字里有个春字,我表弟名字里有个发字,公司取名时就各用了一个字。土是土点,内涵还不错哩,在春天发芽生根,到了秋天就是好大一棵树。”
“是是,主要是郭老板根好。”
“你啊你,三句话不离本行。”
“怎么做房地产了?”
“我表弟在深圳就是做这一行,他来江南考察过,觉得现在进入正是时候,就邀我入伙了。”
自然就聊到了江南的房价。
郭春海说:“现在江南房市正火,价格还没完全起来,你可以考虑再买一套呢。新房自己住,单位那一套出租就是。”
钱晓伟摇头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哩,哪有钱再买一套?你也知道,我就那点工资,跟女人的例假一样,一个月一次,一个星期就没了。报社那套福利房吧,那时候才三百多一平米,我都是咬牙切齿,霸蛮买下来的。”
郭春海打着哈哈,说:“例假那是有限资源,可你手头有无限资源啊,用好用活了,买十套房子都不算什么。”
钱晓伟一笑置之。
郭春海又说:“记得你以前说过,规划局的事,可以找你,是吧。我现在就有规划方面的事,只要你出面,一定能办好。”
钱晓伟问:“什么事?”
“我们在青云区开发了一个楼盘,容积率和局部规划调整啊,一直拖着办不下来。你看能不能帮我把古局长约出来?只要他肯见面,所有事情我来谈我来办,搞好了,自然不会忘记兄弟你。”
“不就是牵线搭桥嘛,看明天吧。”
郭春海谢过,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还泛着光,像一扇门没有关紧。他给钱晓伟开了一根烟,双手捧着打火机帮忙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套着长长的烟嘴,式样十足。
一时无话,只有烟圈在相互交流。一根烟才抽到三分之二,郭春海掐灭了烟头。钱晓伟一向习惯于烧到过滤嘴,这会只好也跟着灭火,心里到底舍不得。
郭春海忽然谈起了人生。
这多少令钱晓伟感觉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进步这么快,以前只谈女人,还流口水。谈女人就是谈生活,他现在不谈生活,谈人生。有钱有身份的人大多善谈人生,因为他们的人生值得炫耀。在社会底层挣扎的人总是感叹生活,因为他们一年到头只为生活奔忙。
“人生啊,跟砌房子一样。砌到5层时,你觉得高高在上,把别人看得很低。砌到10层时,你看到了远处的风光,才晓得世界有多大。砌到20层时,你可能无心再看风景,只怕从高处摔下来哩。”郭春海边说边眨巴着小眼睛,深有感触的样子。
钱晓伟笑道:“怕摔下来,还要削尖脑袋拼着老命,往上挤往上爬。我就不会,恐高。”
“呵呵,兄弟又在说笑,你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哩。爬到5楼,你就一定想上10楼,人往高处走嘛。”郭春海说着,打了一个向上的手势。
探讨了一会人生,郭春海恶习难改,话锋一转回到女人身上。
“早几天,我在步行街看见小宋哩。”
“哪个小宋?”
“你前妻,手里牵着孩子,看样子有五、六岁了。”
“怎么了,又不是我孩子。”
“真是怪事,一个三十好几的女人,孩子也这么大了,她好像比以前,比我给你们拍婚纱照的时候,还要年轻漂亮哩。我就想不明白,你也舍得。”
“什么舍得不舍得,人家老婆,给我白睡了一年,不亏。”
“哈哈,凡事要这么想,没什么想不通的。”
“现在多好,无拘无束,身体有时是自己的,有时是别人的,爱给谁给谁,自在。”
“嘿嘿,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没有老婆而悔恨,也不会因为老婆改嫁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身体的解放而斗争。”
......
钱晓伟拨通古向凌的手机,接电话的却是康建,声音压得很低:“钱记者啊,首长正在讲话,也就是来露一下面的,刚上台,应该不要多久就下来了。”
“你还想不想在江南混啊,首长刚上台,就喊他下台。”
“呵呵,口误口误。有什么大事,需要转告首长吗?”
“吃饭的大事,等你电话啊。”
古向凌今天好像很不高兴。平时进了澜雨轩的大门,他都会笑着跟礼仪小姐打个招呼。此刻,他板着个脸对直往里走,康建畏手畏脚地跟在后面。
钱晓伟让服务员拿五粮液。
古向凌岔开五指,摇着手说,今天算了,肠胃不舒服。
康建便多点了两个下饭菜。包厢里一时只有筷子和勺子的撞击声。
这是钱晓伟跟古向凌吃得最沉闷的一顿饭。他拿不准到底该不该开口,几次欲言又止。
古向凌似乎看穿了钱晓伟的心事,问道:“晓伟,有事啊?”
钱晓伟点点头,说:“我一个朋友,叫郭春海,在青云区开发了一个楼盘。他一直想拜访您,汇报一下工作,您看?”
“你那朋友,叫什么?”古向凌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郭春海,郭沫若的郭,春天的春,大海的海。”
古向凌呵呵一笑,然后沉默不语。
钱晓伟心里猴急猴急,却不好催着古向凌表态,便眼巴巴地看着他。
古向凌忍不住又呵呵笑了两声,说:“好吧,既然是你朋友,你约时间。”
安排郭春海和古向凌见面后,钱晓伟并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他觉得给足郭春海面子,也给足自己面子,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