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料峭,厚重的雨幕笼罩在纽约市上空,阻隔了大部分阳光的直射。这个时候候鸟陆陆续续迁徙,按理来说,属于典型冬候鸟的渡鸦已经不多见。
但费曼·查尔斯前些天在院子里意外发现了一只死渡鸦,这渡鸦长着一身不同寻常的白色羽毛,心生怜悯的他只得在院子里挑个好地方将其就地掩埋,并且立了一根发着新芽的树枝。今天大雨滂沱,同为傲罗的查尔斯夫妇出外勤好些天都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尚未到上学年纪的费曼百无聊赖地坐在露台的摇椅上看书。
突然,几道细弱的啼鸣穿透密集的雨声穿到他的耳边,令心如止水的费曼心神一荡,像是轻风袭来带起春水一皱。他跳下摇椅拿起倚靠在墙角的雨伞和小铲子冲进雨里,跑到埋葬渡鸦的土堆前。
细听之下,啼鸣声又没有了,叫费曼疑心自己是否幻听。然而就在此刻,一直紧盯着土堆的他发现,土堆之下有股微不可察的力量朝上顶了顶。费曼像个小大人一样拧起眉,终于蹲下身用铲子一点一点地刨开土堆。
察觉到这一变化的我重新躺平,等到身上的泥土终于被人挖开,我扑腾着跳了起来,将身上的泥水都如数甩到对方身上。趁着他愣神之际,我想溜之大吉,却因为羽毛被雨水浸湿变得异常笨重,趔趄几步摔在地上。
下一秒,我就被身后的男孩囫囵个儿捉了起来。我疯狂地在他掌心挣扎起来,继续将身上雨水甩到对方身上,企图让对方知难而退。
男孩面无表情地承受着如子弹一般密集的泥水,抓着我走到屋檐之下,放下手中的伞,然后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手帕把我包裹起来,动作轻柔地揉搓几下,“好了,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不是,我不是害怕啊!我擦,我都不认识你,你不觉得我俩太暧昧了吗?
我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孩,金发、碧眼,这样显眼的特征立刻叫我想起费曼来,本想开口问他是谁,结果却是张嘴发出令人糟心的“哇哇”声。
我快要被自己气晕了,又挣扎起来,心里想着自己赶紧死一死,死了就能回去了。抗拒无效,男孩根本不懂我的意思,自顾自地把我放在沙发上。我环顾四周的环境,余光中瞥见一张全家福,查尔斯夫妇的面容赫然在那里面,夹在他俩之间的正是男孩。
破案了,这小汁还真是费曼。费曼不知从哪拿来一盘鸟食端到我嘴边,然后蹲下跟我大眼瞪小眼。我低头看一眼那夹杂着正在蠕动的面包虫的褐色饲料,又抬头看一眼目含期待的费曼,低头、抬头、低头,小腿一蹬两眼一闭栽倒、昏迷。
等我再次醒来,发觉自己正处于一个摇晃的密闭空间内,脸庞边是属于小孩子的柔滑皮肤。还没等我有大动作,感知到我已经苏醒的费曼伸手把我从自己衣服里抓出来。
我裂开了。
不是,哥们。
我们正在一个热闹菜市场里,费曼的臂弯上挂着个编织袋,里面鼓鼓囊囊的,想必装了不少菜。傲罗的孩子早当家是吧,如今的费曼目测都没有十岁,就敢孑然一身出来到闹市买菜。
费曼把我放在肩膀上,我抬起左脚,麻木地看了看拴在脚踝上的细绳。
菜市场里各个摊位的老板与费曼已经熟识了,都非常热情地招揽他去自家摊位买菜,有看见我的人还惊叹一句“好鸟”。
我:“……”
我饿得发昏,只得抬脚刺挠一下费曼的脖子,然后用喙指一指前边摊位上的苹果。不得不说新脑子就是好使,他立马就明白了,站定脚步称几个苹果放进编织袋里。
我一点也不客气,当即飞进袋子里吃苹果,越啄越起劲,根本没精力继续管费曼接下来的行动。等到突然的震动后骨碌碌滚出袋子,我才知道费曼遇上了麻烦。
现在的费曼还没进入伊法魔尼学习,手无缚鸡之力,被几个十一二岁的麻鸡堵在小巷里。几人推搡间,费曼避无可避,被地上的石头绊倒。
我放弃才啃掉一半的苹果,麻利地啄断束缚我的绳子,进入警戒状态。
“嘿,伙计们,快看这,我还是第一次见白色羽毛的渡鸦呢!我有点好奇它惨叫起来跟黑色羽毛的渡鸦有什么区别。”边说着,他蹑手蹑脚上前准备扑捉我。其余几人压制住有所动作的费曼,费曼急切地叫我快跑。
我歪头,静静等待对方的下一步行动,直到那个麻鸡终于发力朝我扑来。我展开翅膀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飞向抓住费曼肩膀的麻鸡,伸出爪子狠狠在对方眼睛上挠上一记。然后举身躲开另一个抓着费曼手臂的麻鸡,此人见自己的伙伴遭殃,本想趁着我还在对付别人时偷袭我,不想失去目标还狠狠撞上了伙计。
我本来不想引起太大的躁动,给魔法界带来暴露风险,怎料这几个麻鸡不长记性,仍旧想要卷土重来。费曼把我搂在怀里,连自己买的蔬果也顾不上拾,就想逃离此处。身后的麻鸡不想放过我们,搬起一个普通成人手掌大的鹅卵石奋力朝费曼的头上砸来。
我用意念调出魔法书界面疾甩出一张“统统加护”阻挡住大石头的迫害。鹅卵石撞上空气墙,“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费曼回身低头一看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在面对怎样的危险。这样大一个鹅卵石砸在人头上轻则脑震荡,重则头骨开裂血溅当场。
我小时候跟村里的孩子们玩闹时替一个伙伴挡过相比这个鹅卵石要小点儿的石头,不出意外地身负重伤。直至穿越之前,我的右额骨上还有一条可以触摸到的愈合不全的凹缝。
我有点后怕,年幼的费曼居然差点夭折在这里;又有点自责,要是我早点牵制住这几个麻瓜就不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了。我的视线落到游戏新出的禁忌级卡牌“阿兹卡班”上,有收集癖的我在它上线第一天就抽到手,在预览完它的效果后就将其丢在魔法书底吃灰,这下正好派上用场。
原本位置分散的几个麻鸡突然感觉到有一股无可言说的不可抗力把他缓慢地聚集到一起,然后四周突然升腾起浓黑的烟雾包裹住他们,快乐褪去,恐惧随着寒冷如潮水般袭来……
费曼惊讶地看着这几人异常的表现,左看右看都找不到人影。我知道他在找给自己解围的人,但他要是能找到就真的见鬼了。于是我从他的臂弯里挣扎出来落到苹果旁继续啄食裸露在空气下已经氧化的果肉。
费曼赶紧跑过来装上散落一地的果蔬,抓起我离开。
通过后面几天的相处,我也大致了解了费曼的现如今的情况。查尔斯夫妇都是美国魔法国会傲罗办公室人员,尤其查尔斯先生还是傲罗办公室主任,二人非常忙碌,经常因为追捕逃犯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
而费曼,因为非常小的时候跟麻鸡朋友一起玩耍不小心展露了一些巫师的特殊能力,就遭受孤立和恶语相向,缘此封闭内心不再结交同龄朋友。
所以这些年,费曼一直守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沉默寡言,他父亲书房里的书都被他翻烂了。查尔斯家左右都是麻鸡邻居,一些不堪忍受自家孩子天天想着如何恶作剧的家长都非常羡慕查尔斯夫妇有这样乖巧的儿子。
但是查尔斯夫妇并不太乐意被这样羡慕,他们有时抽出时间带着费曼出去旅游,但是无法改变他失去正常孩子的快乐的事实。
目睹费曼对突然出现在家里的我非常上心,查尔斯夫妇也是很欣慰的。看见费曼带着我上桌吃饭,查尔斯先生也手痒地摸摸我的头,“它很聪明,你究竟是从哪里把它带回来的。”
费曼摇摇头,“在院子里,我也不知道从哪来的。那时候我以为它死了,就把它埋了。没想到有一天它突然从土里钻出来吓我一跳。”
查尔斯先生看着我有点忍俊不禁,“好孩子,你一定感到疑惑吧,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才挣扎出来。费曼,你下次可不准一言不合就把谁埋土里啦,得先确保对方是否还活着。”
因为查尔斯一家的悉心照料,我很平静地在这边生活了三四年,一直到费曼要上学。这期间,多灾多难的费曼又遇上好几次之前那几个麻鸡的围堵报复,前两三次被我下黑手整得抱头鼠窜。后来费曼逐渐可以控制体内的力量并且向父亲讨教了几招防身的魔咒,然后可以独当一面打跑对方。
我想,费曼知道先前那些人之所以铩羽而归是我的手笔。
我没有再变回人形,因为害怕像小说里那样,哪天我偷闲变回人形被查尔斯家的哪个人撞见。而且我最初跟费曼一起生活的时候遇到过好几次尴尬的场面,比起让我俩都尴尬,我宁愿一直装个啥也不懂笨鸟。
查尔斯先生本来想让我做费曼的宠物,毕竟这么聪明的鸟可不多见。我感觉时机到了,再待下去查尔斯先生可能会给我找一个雄渡鸦做配偶。我不愿意,费曼也乐意尊重我的选择,查尔斯先生没有再继续难为我。
费曼在学校寄宿时,我一有空就在纽约市上空到处飞翔,企图找到犯罪的巫师,在阻止对方违法的同时“一不小心”浅浅死一死。也不知是不是查尔斯先生带队手段太厉害了,纽约都没有出现什么比较恶劣的巫师违法事件。我决定选择一个比较痛苦的死法,就是绝食。
查尔斯夫人一回家就看到我这副半死不活的鸟样,急得破口大骂我脑筋有问题,因为她死命掰我的嘴企图让我吃东西都没用。
幸运的是,我成功了,成功地饿死了自己。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霍格莫茨的医疗翼里。无从得知是否是平躺着、被被子压住脖子的缘故,我感觉自己呼吸不上气,想要掀开被褥起身缓解一下,食道突然涌上一股热流。我下意识想要咽下这热流,却适得其反,登时吐出一大口血。
对面病床上的人被我的动静吵醒,一醒来就看见这样的场景,被吓得失声惊叫起来,“施莱旺夫人!施莱旺夫人!要死人了!救命啊!”
耳膜被这惊叫声穿透,我又头晕起来,赶紧躺下轻揉胸口舒缓还想吐血的感觉。一阵脚步声过后,有几人走到我的床尾,其中一人靠近我将我扶起倚靠在床头,又将一瓶药递至我唇边。
我抬眸看,是施莱旺夫人。放下心来后,我就着瓶口喝下里面味道并不美妙的药水。
“怎么样?你还有什么不适吗?”施莱旺夫人关切地询问我。我张口,发出细弱蚊蝇的声音,“头疼,想吐,四肢无力。”
“你昏睡太久,头疼和四肢无力是正常的,吐出这口淤血可能就会好很多了。”施莱旺夫人欲言又止,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看一眼站在我床尾的人,叮嘱我好好休息,用清洁咒清理完地上的血液就离开了。
这时我才看清站在那里的人是费曼、诺比和洛伊。乍一看见成年后的费曼,我还有点恍惚。为了化解尴尬,我说道:“我的脸色是不是很差?”
费曼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眼里有我看不清的情绪,“这只是暂时的,等你病愈就好了。”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我。
洛伊想给我削水果,被我叫停了,“维特小姐,劳烦你去帮我问一下施莱旺夫人我何时可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洛伊点点头,马上快步离开。
对面病床上的学生已经躺下,我看着诺比,“你老实告诉我,三强杯争霸赛上死亡的那位裁判官,是不是跟你有牵扯。”
诺比从洛伊离开开始就坐立不安,闻言果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