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祯把她娘跟婴儿一起带到屋中,先给她娘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让她换上。
又找了一身自己的干衣服,给婴儿当襁褓裹起来,将婴儿身上的湿衣裳以及襁褓都换了下来。
她家被一把火烧得什么都没了,这些衣裳还是月月知道她家的情况,将她爹娘曾经的旧衣服抱来送给了她。
月月姓陈,整个白虎村里大多数的人都姓陈。
陈月月家就住在村凹里,往常秦祯家没被烧毁的时候,站在篱笆墙外就能看见月月在院子里干活。
因此,月月小时候经常找秦祯一起玩,长大了后,出于男女有别,才不像小时候一般黏她了。
秦祯心里明白月月对自己的好,多少有一些少女心思,可她只能装作不知道,也只能用沉默寡言来让她退却。
但她心里还是很感激月月对自己的好。
秦祯给婴儿收拾好,女婴没有了湿淋淋狼狈模样,闭着眼一直哭,眼泪却没有几滴。
婴孩鼻梁高挺,头发黝黑,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脸颊很瘦,身上也瘦。
秦祯看着婴孩这么瘦弱,心里便是一揪。
她这么瘦弱,不想办法给她降温不行。
虽然说没钱难倒英雄汉,可是没钱难不倒她秦祯。
她看娘又把婴儿抱在了怀里,似乎一刻也舍不得放开的模样,犹豫了片刻,对娘说道:“娘,囡囡生病了,我去后山找草药,你在家看好囡囡,千万别出去。”
尤氏只兀自抱着娃继续哄着,没有给秦祯一点反应,秦祯也不知道她娘到底听进去她的话没有。
秦祯虽然有些不放心,可她要去后山找药,如今的情况下,没法带着她娘跟婴儿。
今晨刚下了雨,这正是化雪后的初春时节,外面天气寒冷。
婴儿本就生了病,要是再抱出去吹冷风,定会加重病情。
她再三思量之下,只得把娘跟婴儿都留在义庄。
关了屋子,又带上了义庄那一脚就能踹开的大门,秦祯便脚步匆匆地往后山走去。
秦祯记得自己抄写过的《备急千金》这本医书中有一副龙胆汤,此药方正是对症治孩童伤寒,其中所需要的药材她也都记得。
这白虎村虽说土地贫瘠,种庄稼不行,可是长草药却还算可以,特别是后山。
白虎村有传说后山有白虎出没,而且白虎都被认为是战伐之神,有“白虎出,天下乱”的说法,见之不吉。
还有传说村里某某的祖先就是被白虎吃了。
因此白虎村的许多村民都害怕去后山。
她跟娘前天才搬到这边,身上没有钱,米缸中无粮,什么吃的也没有,秦祯便出去找野菜和野果子充饥。
最后大着胆子找到了后山上,才发现后山有许多野生药材。
因为一直无人挖采,都长得十分好。
她本打算等病情好些,就去多挖些回来,晒干后背去雍宁县城里卖了换点银钱。
到了后山,她一边嘴里默背着龙胆汤药方上的药材,一边仔细地扒着草丛。
龙胆、钩藤皮、柴胡、黄芩、桔梗、芍药、茯苓、甘草各六株,蜣螂二枚,大黄一两。
所有植物的药材这里都全部找到了,可蜣螂却让秦祯有些犯难了。
这蜣螂俗名“屎壳郎”,这后山也不知道有没有野兽出没,若是有野兽的粪便,说不定能找到两只蜣螂。
她又在草丛里扒拉了一阵,闻着味寻到了一坨野兽的粪便,果然在附近找到了两只蜣螂。
收集好所有的药材,秦祯惦记着娘和囡囡,急匆匆地便往家里赶。
走到半路上,肚子便饿得咕咕叫。
秦祯从昨晚开始就没有进食,此刻只觉自己头重脚轻,再多走两步要马上晕倒。
她不得不停下来,扶着旁边一株树的树干,想喘两口气休息一下。
突然一颗果子掉下来砸在头上,痛得她“啊”一声。
她抬头一看,见扶着的是一棵野枣树,上面挂满了果子。
这棵树她上次来后山时便注意到了,那日也摘了一些充饥。
她想着等着树上的果子都熟了时,再来全部采摘回去,吃不完的就晒成枣干,以后饿了当干粮嚼。
现下树上的果子还青着,刚刚那颗应该是被鸟啄了后,果柄烂了,才掉了下来。
秦祯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树上,摘了两把果子,在袖子上胡乱擦了两下,便囫囵地啃起来。
三五颗枣子下肚,秦祯总算觉得恢复了一点力气。
就在她打算再吃一颗时,就听到了娘的尖叫声隐约传来。
她仔细听了听,那声音有些远,模模糊糊的,可她就是觉得那是娘的求救声。
她不敢大意,将衣服下摆里兜的枣子都撒了,匆匆忙忙地扒拉着树枝下树。
甚至顾不上胳膊被树枝划伤,任由那伤口流着血,踩着湿答答泥泞小路就奋力往家里疯跑。
娘的尖叫声越来越清晰,她的心就越来越慌。
跑回义庄门口时,秦祯只觉得自己胸腔里都热辣辣的,喘不上气来,可她完全不敢耽误片刻工夫休息。
义庄的大门敞开着,她抬头便能看见堂屋中,一恶徒正把她娘压在地上,对她上下其手。
她爹的棺材就放在不远的地方,囡囡则放在棺材上,在襁褓里继续哭。
秦祯跑进去,一眼就认出那恶徒是村里唯一的秀才陈会。
陈会这混账是白虎村村长陈客的儿子,如今三十五岁上,距离他十五岁考中秀才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陈会进京参加会试也不知多少次,却每次都名落孙山。
在秦祯看来,陈会这辈子大概也考不上举人了。
只是陈会他爹陈客一门心思地相信自己儿子是神童。
没事就跟村里人说,他儿子十五岁便能考上秀才,就是神童的证明,他儿子将来一定会考中状元,入内阁,任首辅,带领他们老陈家直上青云。
陈家上上下下都喜欢喝陈客这碗迷魂汤,对陈会很是纵容宠溺,将他一个读书人宠得像是个地痞流氓般,见了村里漂亮的姑娘小媳妇,就要上去调笑两句,摇头晃脑念两句不入流的酸诗,还当自己是风流倜傥。
秦祯一向看不上陈会这样的人,此刻见他竟猖狂到了如此地步,热血一上头,冲过去,抓起手边堂屋大门的门闩,大叫一声就冲上去,将那木栓砸落在陈会身上。
陈会好事被迫中断,吓了一跳,身上被打的地方痛得他嗷嗷叫,转身就看见双眼通红的秦祯。
他见秦祯这副恨不得剁碎他的神情,心里有些发怵。
只是他惯来喜欢耍横,转念一想,秦祯如今不过是个死了爹的毛头小子,看起来凶,也不过只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于是便阴笑着对秦祯说道:“秦祯,你敢打我,你可想好后果了?我爹是村长,我可是这白虎村里唯一的秀才。”
见秦祯不说话,又嬉笑道:“反正你如今没了爹,我也没个浑家,你娘这风韵犹存的,我也看得上两眼。不如就让你娘跟了我,你也叫我一声爹。你不是想读书考秀才么,有爹罩着你,保证让你也能捞个秀才老爷。”
秦祯怕囡囡从棺材板上摔下来,先把囡囡抱了下来,又将娘拉起来护在身后,红着眼骂陈会:“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想跟我当爹,呸!你也配?!”
犹不解气,她指着旁边的棺材道:“我爹就睡在这棺材里,你若是不怕,就在此撒野,你看我爹晚上会不会去梦里找你!”
陈会是个实打实的小人,小人都怕鬼神。
听此一说,心里顿觉一阵寒凉,做贼心虚,心想还是赶紧离开这晦气地方得好。他一边后退,一边继续嘴硬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别给我装神弄鬼的,总之你敢打我,你等着瞧!”
正说时,一阵风吹过,义庄旁边的树林子里沙沙作响,陈会一惊,拔腿就往义庄大门口跑去。
直跑到门外,觉得头上滑腻腻的,一摸才见满手的血,方知自己的头竟然被秦祯给打破了,“嗷”了一声,又冲门内喊道:“秦祯,你敢打秀才老爷,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让你这辈子都考不上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