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中
夜琪不由自主地敛眸,目光落在前方那静坐于轮椅之上的身影,此刻的他,宛如一尊寒寂的雕像。
戎昭失神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茫然,仿若灵魂已超脱于尘世之外。他凌乱的发丝间,几缕垂落的黑发遮掩着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眸。失去了钟离先生神力的庇佑,即便内心重新燃起勇气的火苗,可身上的桎梏、眼前的幻景以及耳畔的呓语,仍如附骨之疽般紧紧缠绕,让他在悠悠岁月中备受折磨,难以挣脱。
然而,就在这一瞬,当他不经意间瞥见那熟悉的身影——昔知和她身旁的小小男孩时,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一道凌厉的闪电击中。混沌的思绪似乎因此稍有清明。他怔怔地凝视着他们,眼中流露出复杂难辨的情愫:愧疚似汹涌的潮水在心底澎湃,忆起往昔的过错与无法弥补的缺憾,令他心如刀绞;思念宛如对旧日美好时光的无尽眷恋,是对昔知的温柔和爱意的深切渴盼;痛苦恰似尖锐的荆棘,无情地刺穿他的心灵,让他几近窒息;而在这纷繁的情感之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那是见到昔知与孩子时,心底深处不自觉涌起的一抹暖融。
就在这时,昔知缓缓抬起头,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细心地为小男孩整理着衣襟。她那双明亮的眼眸闪烁着熠熠光芒,脸上挂着的那抹温柔笑意尚未消散,将那边一站一坐的两人,也纳入眼中,于此刻,她终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宸荣感受到母亲蹲在自己身旁,却迟迟没有后续动作,心中不禁泛起几分疑惑。他轻轻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那略显单薄的肩膀。“妈妈?”小少年的声音在空气中轻柔响起,满含关切与不解,“您怎么了?”
“没什么…”昔知站起身来,轻轻抚了抚男孩的发顶,柔声说道,“那边的…叔叔,与姐姐,是妈妈的故人。宸荣,可以陪妈妈,一起去见见他们么?”
她紧紧牵着他的小手,一步一步,缓缓前行,最终来到了屋檐下那静静坐立着的两人身旁。
“好久不见啊,小琪……还有戎昭。”昔知微微欠身,脸上盈满温柔,“许久未曾问候,还望你们莫要怪罪。这是宸荣,我的宝贝儿子。”她的手轻柔地搭在小少年的肩膀上,轻轻将他向前推送了一下。
“叔叔好,姐姐好。”宸荣抱拳施礼,小小的身板虽显稚嫩,却透着一股庄重肃穆之态,自有一番别样的风姿。
“这些年啊,这孩子一直跟着钟离先生读书……”昔知轻轻叹息一声,话语中虽带着丝丝无奈,却饱含着无尽的温柔,“最近好不容易得了些闲暇,有了假期。我本想着抓紧时机带他出国去瞧瞧外面的世界,领略别样的风光,可谁知这孩子在枫丹庭住了没几日,就吵嚷着要归家,一心只想继续跟着先生学习……这孩子,真是的…”
夜琪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位笑容温柔而宁谧的女子,也不禁低声浅笑起来。她向前迈出小半步,缓缓半蹲下身,温柔地摩挲着小少年的头顶。
“你好呀,小宸。我叫夜琪,是你妈妈的…嗯,好朋友哦。小宸,要记得,书中的天地和外面的世界皆为重要,切不可厚此薄彼呢!读万卷书的同时,也是能够踏上万里征途的呀!”
小宸微微颔首,目光瞬间被眼前的女子深深吸引。眼前年轻的女士身姿挺拔修长,恰似翠竹迎风,亭亭而立间,散发着一种超尘脱俗的气质。其气质独特非凡,仿若深谷中的幽兰,清幽素雅;又似冬日里的寒梅,坚韧不屈。她的美不止于外貌,更源于那从内心深处绽放的自信与坚毅,仿佛世间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动摇她内心的信念。
眼前的大姐姐,宸荣未曾见过,但见到的那一刹那,他却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速,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在心中悄然蔓延,让他瞬间萌生出想要躲到母亲身后的冲动。然而,先生多年教导所培养出的那份从容与沉稳,让他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他微微欠身,轻声说道:“姐姐说得极是。宸荣受教了。”
夜琪站起身来,转身的瞬间,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灵动俏皮,轻轻而又温柔地揉了揉小宸的头顶。接着,她转过身,望向静静含笑望着他们的女子。在她走向小宸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叔父身后,推动轮椅微微向前两步,让叔父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中。此刻的夕阳并不炽热,而是暖暖的,缓缓地笼罩在叔父全身,一切都是那么的默契,那么的自然…也那么的令她心生酸涩…
夜琪长大成人后便投身于璃月七星中主管外贸外交的天璇星麾下,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外交官。这些年来,她时常身负外勤任务,不时便身处异国他乡。
今日的夜琪,也算忙中偷闲陪着叔父出来游玩。在她有能力守护自己和家族之后,她便再不愿将叔父困锁在那冰冷狭窄的山间小屋里,而是带着母亲与叔父搬到了她在吃虎岩山崖底下新购置的小院落里。新的居处宽敞明亮,距离璃月港也极为近便,母亲去不卜庐坐诊也十分便捷,叔父也不必如同被囚禁一般被锁在仿若牢笼般的漆黑小屋里……这是许多年前她与眼前之人的约定,她一直坚定地坚守着,从未有过更改。
轻轻叹息一声,夜琪上前,双手搭在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宸肩头,推着他走到了另一边的栏杆之旁,微垂着头,轻轻附于他的耳边,低声开口。
“他们好久都没有见面了,小宸,给他们一个独处的空间…让他们说一说话吧…这些年……”她微微低下头,许久未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