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林涣在政务厅陪伴钟离先生忙碌了整整一日,期间未曾去往别处,至多只是中途短暂归家,拉着兄长一同嘀咕着次日要出门之事。
“约戎昭……?”胡行知轻声说道,“这……这样妥当吗?”
“嗯……想约着他一同出门走走,散散心。”林涣点头,“不过,今日不走,明日出发。”
“嗯。”胡行知微笑着,又道,“那你们出门在外要小心些,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林涣安抚完兄长,又与父亲打过招呼,这才转身朝门外走去,朝着宫殿的方向返回,她今日哪都不想去,只愿陪在他身旁,只愿守着他,告诉他,自己一直都在。
早些时候钟离先生的状态,着实令她忧心不已。虽说他向来冷静沉着,强大到让身边所有人都倍感安心,仿佛任何情境都无法搅乱他的心神,就如同在他的传说任务 2 中,若陀龙王所言,他拥有这天底下最为坚毅的灵魂。然而,她却能察觉到,那一刻的钟离先生,疲惫不堪,痛苦万分,整个人仿佛都慢了半拍,倦怠到了极点。那想必就是所谓天理所施加于灵魂之上的磨损吧,无法消除,也无法逆转,缓缓而持续地侵蚀着自身,最终难以控制地忘却初心,甚至忘却曾经立下的契约,与最初的志向背道而驰。
这是她首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磨损给重要之人带来的痛楚,那般清晰,却让她束手无策,慌乱无措。她明白,他始终凭借坚定的意志与这种存在苦苦抗衡,这么多年,历经故友离散,时光流转,人世变迁,几经更迭,而他却如磐石般坚定不移。
林涣悄然红了眼眶,却微微仰头,不让泪水从眼角滑落。他一直在坚持,所以,她也不愿在他面前显露出丝毫的脆弱,以免给他增添更多压力。若有可能,她愿成为他身旁永不会离去之人。他想要守护璃月,而她,既想守护家人,也想守护他,如此贪心,如此不自量力。
回倚岩殿的这一路,她走得极为缓慢,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无尽岁月,从一个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最终来到他的面前。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而他那般温柔,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这般的他,允许自己走到他的身旁,每每想到此,她都会热泪盈眶。
身前传来低沉而柔和的轻唤声。林涣抬头望向那边,书桌旁的人难得不再忙碌,正专注地看着她。
她弯唇一笑,脚步不禁轻快许多,走上前,来到他的身边,问道:“先生找我?”
“嗯……”钟离轻轻颔首,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轻声询问,“今日也不走?”
“嗯呢……”林涣眨眨眼,笑道,“今日陪您,哪也不去。”
钟离先生垂眸,“你不常来倚岩殿,在此切不可太过拘束……实话说,我也觉得在倚岩殿之外见你更觉轻松。”
“我知道……”林涣歪了歪头,浅笑道,“但我更清楚您平日政务繁忙,能出来找我,找父亲喝茶谈心的时间不多,所以我父亲和我都希望您在难得的悠闲放松时光里轻松自在,不去想那些沉重、繁杂之事。而我仅仅只想陪在您身边,您难得出来,那我便想着多来找您,看看您,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陪您处理政务,也已足够。”
听罢,钟离笑了笑,轻叹:“也真是难为你,你们……这般迁就我……唉,罢了。”
林涣摇摇头,抬头望去,“先生言重了……我,我只是想见您,只是想您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忽而微微低垂,避开了林涣的视线,随即,伸出手来,牵住了她的手,“陪我……坐会儿……”
很巧妙地避开了林涣方才的话语,唯有沉默。
“阿涣,你听过折子戏么?一场没有开头和结局的盛大演出。而我们如今,也在这样一场折子戏中,故事的开头不知从何而起,荒诞且毫无意义,而结局未知,不知曲终人散之后会是怎样的寂寥……唯有过程中与人,与你们同行的悲喜交加,那些感动与柔软是真实存在的,只有陪璃月走过的这么多年时光是真实存在的……你、你们……是真实存在的。可是阿涣……抱歉……”
钟离的声音在空寂的书房里响起,伴随着窗外轻风拂动树叶的簌簌声,显得格外苍凉寂静。
“阿涣,我……”钟离握紧她的手,将她拉进怀中。
他还欲继续说些什么,可嘴巴张了张,却还是咽了回去,最后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原谅我……”
这个拥抱来得有些猝不及防,却令人眷恋。
林涣靠在他肩上,静默片刻,突然说道,“钟离先生我懂,您不必说,我都懂。”
“至少,我们都真实地存在于您的身边,不管是尚在的人,还是离去的人,他们都曾真实地存在于您过往的生命之中,即便只能在记忆中追寻往昔的时光,也依然值得留念,不是吗?”林涣闭上眼,语调轻柔舒缓,“未来的事,就留给未来去想,走近了,自会有解决之法……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吗?而已经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就如您一直秉持的那样;而当下所拥有的,就好好珍惜,认真看待,牢牢抓住,莫让它从手中溜走……暂时,这样便已足够,莫让当下成为遗憾,却在未来追悔莫及。”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突然就想通了……”林涣轻声笑着,“悄悄和钟离先生说,胡伯伯……是父亲,行知兄是兄长,我也不想等到未来失去了,才去悔恨痛苦。”
是啊,不论未来会发生何事,至少,此刻的他们,能有缘如此相聚,便已足够幸福。她想告诉他,这份美好,是由他赋予的。
“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至少此刻,我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