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胡媚娘一口无色无形的清气呵出,正持剑作势欲扑的北庭王身形猛然僵住,两颗冷冰冰的眼珠子瞬间失焦,空洞洞的望着前方。
片刻的黑暗过后,眼前的场景飞速变幻,一座座气势恢宏的宫殿缓缓浮现而出。
这是......大燕的皇宫?
看着这曾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熟悉场景,北庭王虎躯微颤,愣在原地。
这里是他的出生之地,也是他童年成长的地方,红墙绿瓦之间,有他熟悉的一草一木,更有他的父皇母妃、兄弟姐妹......
只是当初就藩,一别之后,相见再也无期。
正在北庭王怔怔出神之际,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孽障,还不跪下!”
他转过头,顺着声音望去,却看到一袭黄袍的老皇帝正满脸怒容的看着自己。
多少年没见过父皇了?看着父亲双鬓染霜、日渐苍老的面容,北庭王瞬间湿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叩首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老皇帝怒气不减,骂道:“你这不知轻重的畜生!朕好不容易说动云胡可汗再次联姻,你竟然把人家的和亲使臣当街给砍了?说!谁给你的胆子?是不是受了晋安郡主的指使?”
和亲?当街斩杀使臣?
北庭王再次愣住。
没错,这些都是他干的,但那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因看不惯云胡和亲使团在京都嚣张跋扈的胡作非为,同时也是不愿见到晋安郡主——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被迫远嫁云胡受苦,这才一怒之下,割了使臣的首级。
但是这件事晋安郡主却是毫不知情,他不得不低头解释道:“父皇,此事与晋安无关,全是儿臣一人所为......”
“住口!”老皇帝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你一人所为?你可知你这一刀下去,我大燕又要有多少百姓将受刀兵之苦,多少将士会命丧沙场!人命关天,家国兴亡,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担当的起的!”
北庭王也被勾起了怒火。
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现在,父皇还要把他当成一个任事不懂的小屁孩,当即挺起胸膛,梗着脖子回怼道:“那父皇又凭什么觉得,和亲之后云胡就不会兴兵南下,犯我疆土?难道我大燕的安危,只系在女人的裙裾之间?或者我堂堂大燕男儿,竟然还要依靠女人的庇护才能苟全性命?”
“你!!!”接连的反问让老皇帝怒不可遏,抬手给了北庭王一记重重的耳光。
北庭王笔直地跪着,坦然承受了饱含着老皇帝怒火的巴掌,却又不甘地凝视着老皇帝须发虬张的愤怒面容,缓缓问出了自己困惑一生的问题:“父皇,儿臣不懂,即便是和亲,为何去的那个人是晋安?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庶出,就该承受如此不公的命运?”
老皇帝被他的话气得两眼发黑,恨恨地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怒道:“反了,反了!来人,将这逆子拉去太常寺,重重责罚!”
“儿臣自己会走!”北庭王从地上爬起来,斥退了上前的侍卫,又庄重的给老皇帝磕了个头,郑重道:“还请父皇保重龙体,勿因儿臣的冒犯之语气坏了身子。”
说罢,他不舍的又看了老皇帝一眼,起身抬腿就走。
刚走了几步,身后却又传来老皇帝虚弱的声音:“慢着!”
他转过头,却看到老皇帝佝偻着身子,脸色苍白,目光凝重,仿佛在一瞬间便又苍老了十岁。
“父皇?”北庭王心中一紧,连忙回头就要大步走过去。
老皇帝却伸出手,制止了他的行动,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去就藩吧。朕把北疆给你,你去亲眼看看,看看我大燕的北疆,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等你看清楚了,想清楚了,再回来见朕,否则,终生不得返回京都!”
北庭王精神一振,叩首道:“儿臣谨遵圣命!不灭云胡,誓不还朝!”
“你......”老皇帝见他完全错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又要发怒,但满腔的怒火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声长叹:“算了,你走吧,即刻离京,朕......不想再见到你......”
看着老皇帝疲惫的模样,北庭王眼眶发酸,盈满了泪水。
这泪水仿佛有某种魔力,下一刻,眼前的画面便在泪水中如水纹般荡漾开来。
恢弘的皇城宫殿缓缓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乱的战场场景。
漆黑的夜幕下,战马嘶鸣,杀声震天,空气中充斥着血腥的气味,到处都是肆虐燃烧的战火,映照着无数晃动的人影,正在慌乱地四处奔逃。
“小六子,咱们败了!“就在北庭王诧异间,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赶紧上马,咱们先回城再说!”
败了?
北庭王看着马上的那名精壮汉子,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刘无病,一个整日游手好闲,天天惦记东街裁缝铺寡妇老板娘的老兵油子,自己在封地最早认识的朋友之一。
只有相熟的人才知道,这家伙打起仗来有多可怕。
“怎么就败了?”北庭王疑惑地问道。
“这都看不出来?”刘无病骂道:“咱们的前军全都乱了,再不跑自己人挤到一块儿都得打起来!他奶奶的,这帮云胡这次真的是疯了,竟然连咱们大燕派去和亲的晋安郡主都被杀了祭旗,看样子是连后路都不打算留,要跟咱们不死不休了!”
“嗡!”
听到晋安郡主遇害的消息,北庭王脑子一阵晕眩。
他全都想起来了。
此时,他已经在封地就藩三年。三年来,为了了解北疆的实情,他隐姓埋名,放弃了奢华的王府,天天和一帮兵痞混在一起,东奔西跑,几乎转遍了封地的每一个角落。
他看到了饱受战乱的村庄,看到了流离失所的百姓,看到了尸横遍野的沙场,也看到了浴血奋战的边疆将士。
看的越多,剿灭云胡的决心也就越坚定。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终究没能保护好那个最想保护的人。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刘无病看了一眼远方乱做一团的军阵,急道。
北庭王怔怔的看着他:“我不走了。”
刘无病挠了挠耳朵:“什么?不走你等死啊!没看到那些当官儿的都跑了吗?”
“我说......孤不走了!”北庭王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孤要报仇!”
“你特么疯啦?对面三十万骑兵呢!”刘无病气急败坏地大骂道。
然后,他又奇怪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孤?孤是个啥玩意儿?”
北庭王一把将他拽了下来,然后翻身上马,从怀中取出印信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孤乃大燕北庭王!”
十几道人影迅速从人群中蹿出,整齐的列好队形,将他守护在中间。
这些是他的亲军侍卫,平日隐藏在军中,暗中保护他的安危,此时见他亮明了身份,急忙出来护驾。
但更多的人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北庭王没有理会那些人的目光,依然高举着印信,再次高喊道:“孤乃大燕北庭王!云胡暴虐,侵我土地,毁我家园,掠我同胞,杀我亲族!此仇,不共戴天!”
他缓缓环视四周,继续道:“本王坐镇北疆,有守土之责,今,国有难,不敢惜身,自当奋勇争先,一雪前耻!诸君若血性未泯,且随孤直冲敌阵,看孤阵斩敌酋!”
说罢,也不理其他人,带领亲军催动战马,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刘无病傻眼了:“你还真去啊?”
旁边一群兵痞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
“咋回事?小六子咋就变成北庭王了?“
”我哪儿知道?他刚才说的都是啥?”
“不知道,反正老子听了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恨不得现在就跟那些云胡鞑子干上一架!”
“就是,管他是不是王爷,小六子跟咱们这么长时间了,总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在鞑子手里吧?”
“那咱们还等啥?走啊!”
“兄弟们走着!”
“同去!同去!”
刘无病急了:“日你姥姥!谁他妈没卵子不敢去的,把马让给老子!他把老子的马抢走了!”
......
是夜,北庭王带八百孤军凿穿敌阵,于帅帐中阵斩云胡可汗,大破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