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晨,应该是虫鸣鸟语、百花争艳,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的。然而在这里,映入眼帘的,却是灰蒙的死寂,和一片凄凉。那冰凌悬挂于枯枝之上,就像一串串安静的泪珠,欲落未落。
一名身穿红色裘衣,头戴白色绒帽的妙曼女子,在两名随从的协助下,把一架梯子靠在了一面高高的围墙边,随即她就如一只火狐般迅速地爬上了墙头。
“把篮子给我!”女子冲着墙下的随从小声喊道。
“一个时辰后在此等我!”
女子说罢,接过那个用沙布盖着的篮子,一下便跳进了园子里。
女子熟练地绕开了一些花坛树林,沿着一条小石路,穿过了好几个小门,然后又走进了一个园子里,来到了一间宅子前。
“柳姑娘,你来了!”
这时,一名中年的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嗯,月姐姐,兰兰今日如何?”柳姑娘小声问道。
“病情虽未见好转,不过精神状态不错,胃口也好了很多!”中年女子微微一笑,道。
“太好了!那麻烦你了,帮我盯着!”柳姑娘说罢,便从篮子里拿出了一碟精美的点心递给了中年女子。
“柳姑娘太客气了!”中年女子连忙拱手行礼,然后欣然地接过了那碟点心。
“好姐姐,你不必老是如此见外!”
“好!那你们好好聊聊,我出去帮你盯哨。”
“那就有劳姐姐了!”
“柳姑娘不必客气!”中年女子拱拱手,然后走出了园子。
“兰兰,我来了!”
柳姑娘轻轻敲了一下门,然后从台阶的一个花池中拿出了一张蒲团,坐到了宅门前。
“香香…你今日为何来得那么早?”
宅子里传来了另一名女子的声音,接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因为…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柳香瞪大了美眸,就像是有重大的喜讯要公布一般。
“不得了的事情?那你快说说…”罗兰的声音仍然有些虚弱,但比起薛定见到她那会儿,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你先吃东西,我娘亲手帮你做的,都是你最爱吃的点心!”
柳香说着,便轻轻推开了一边门,再把篮子送了进去。
“代我谢谢庄姨…”
罗兰接过篮子,随即把门给迅速关上了。此时的两人就隔着一扇木门盘腿而坐。
“看来那个杨公子不简单,还没开始为你诊治,你的病情就已经开始好转了!”
“嗯,杨公子风度翩翩,学识渊博,并非普通公子所能及…”
“哇…我头一回听你如此夸赞一个人!那…他这几日有没有过来看你?”
“他…想必有事在身。”
“也是,哎…其实我这几日也差人去帮你打听了,可惜我根本找不到他…兰兰,抱歉!”
“呵呵…傻丫头,不过…谢谢你!”
“你放心吧,我觉得他肯定是在帮你找药,过不了几日便会过来看你的!”
“其实,他来不来…都不要紧了。能在生命的尽头,遇到如此有趣之人,也算是命运对我的一种眷顾。”
“你千万别这么说!他肯定会来的!若他敢不来,本姑娘就算是绑也会把他给你绑过来!”
“我这病…我心里有数,不过…这几日我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他说得对,疾病最怕的就是强大的体魄!”
“对,所以你一定得吃饱睡好…对了,快尝尝这些点心!”
“嗯…”
罗兰掀开纱布,看到篮子里的都是一些精美的点心,有胡饼、粔籹、糯米糍、玉兔捣药等等,全部都是她钟爱的小吃。
罗兰拿起一块胡饼,轻轻地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特别是胡饼上面的那一层芝麻,又脆又香,非常可口。
她一口一口慢慢地嚼着,脑海中却出现了薛定那张自信的笑脸,就仿佛他在对着她说:“对嘛,就要吃得饱饱的,千万别人没病死就先饿死了!”
“好吃不?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柳香竖着耳朵,聆听着屋子里面的声音。
“好吃!不过…你不必每天都为我特意跑一趟…对了,我听大哥说,金家向你提亲了?还有那宋家,也下了重聘。”
“唉…别提了,一提到金家和宋家那两个玩意儿我就来气!”柳香的语气中是满满的嫌弃,就像是见到了全天下最恶心的东西。
“莫非…你都看不上?”罗兰好奇地问道。
“本姑娘何止看不上,他们那些人简直就令我作呕!”柳香一脸不屑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再不钟意又能如何?”
“放心吧,我家那老头子被本姑娘拿捏得死死的,他若敢逼迫我,本姑娘大不了一死了之!”柳香一握拳头,说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你是否有了心仪对象?”
“对了,若非你这一提,我倒忘了正事!”
说着,柳香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册本子。这本子虽然不算厚,但却是用金箔包的封面,看起来精美至极。
“兰兰,你快看看这个!”
柳香赶紧推开门缝,把本子给罗兰递了进去。
“我告诉你,这本诗集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你都不知道,这两日大家都抢疯了!”柳香一脸得意道。
“狂人诗集?”
罗兰接过本子一看,四个金印大字赫然入目。她翻开第一页,立马就被里面的内容所震惊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罗兰不禁吟诵了出来。
“如何如何?够洒脱吧!够狂放吧!我太喜欢了…”柳香闭着眼睛,一副花痴的模样。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
罗兰一首接一首地吟诵着本子上的诗词,早已被上面的字句震惊得不可言语。她不敢相信,文字、句子竟能如此工整,如此唯美。一个个生动而又深刻的场景若现眼前,仿佛让人身临其境一般。
“兰兰,兰兰,你还在吗?”
“哦…我在!”
听到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柳香连忙询问道。
“哎…吓死我了!我叫你不应,还以为你出了什么状况!”
“这本诗集你是从何得来?”罗兰容光焕发,哪里还有什么病人的模样。
“我是从一个商贾的手里购买的,至于这本诗集出自何处,我正在差人打听。”柳香侧着脑袋说道。
“能作出此等诗词,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罗兰合上诗集,心中的激动久久不能平息。她是真的不敢再往下看了,一下子读完,她怕自己的身体都承受不住。
“是吧!我这狂人比起你那杨公子如何?一点都不差吧!你猜他到底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不过…能作出此等诗词,想必他肯定是位风度翩翩的公子…”
“香香,莫非…你喜欢上他了?”
“那是当然…怎么,你吃醋了?放心哦,嘻嘻…若是你愿意,那我们姐妹俩可以共伺一夫…”
“呵呵…我并非此意。不过…你可曾想过,这些诗词并非出自于一人之手?”
虽然罗兰震惊不已,但这本诗集里面的内容包罗万象,什么领域,什么年龄段,什么情感都有。照理说一个人应该不会那么多变才对。
一会儿狂放不羁,一会儿又多愁善感;一会儿是江南赏花,一会儿又沙场点兵。要真是同一个人,那这个人得多忙!
“不,就是同一人!我已查过,虽不知此人是谁,但我知他仅用半个时辰便作出这些诗词。
听闻他因急用钱,才作诗出售。他将此诗集卖给客栈掌柜,掌柜又以千倍价钱卖给某间书肆!
金城客栈不多,我昨日已派人去打听,最快今日便能找到他!”
“但…你是否想过,万一他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如何?”罗兰提醒道。
“啊?老人…”柳香一愣,似乎被雷当头劈了一般,那小嘴张得都能塞进一个拳头了。
“不,绝对不可能!”
“我知道你非常欣赏他,但…你看此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还有此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年轻之人,又如何会作出此等诗句?”
其实罗兰并不想泼柳香冷水,但她见柳香已经痴迷上这个诗词作者,怕她受伤,才不得不提醒。
毕竟她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清楚,仅凭一本诗集就让自己爱上了对方,这个做法太不理智了。
“哼!我不管,就算他又老又胖又矮又丑,我也非他不嫁!”
“香香,你莫要冲动,我并非说不能嫁,而是我们得先看看对方是谁,双方是否合适再说。千万不要轻易动情。”
“那你呢,你敢说你没有爱上那杨公子?”
“我…我只是个将死之人,哪敢有非分之想…我只是十分欣赏他罢了。”
“我不管,我就要我的狂人!狂人,你到底在何方…”柳香冲着长空大喊了一声。
…
“阿嚏!”
薛定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两条清涕就如游龙走蛇般,从他的鼻孔飞了出来。然而他还被绑在案几上,手脚都动弹不得…
“快快快…两位姐姐,麻烦帮我擦一下鼻子!”
黑衣女子:…
“还不快帮薛公子松绑!”圣女冲着两名随从,没好脸色地说道。
“是,大人!”两名黑衣女子一惊,连忙把薛定给松绑了。
“大人?身份果然不是一般!”薛定暗暗想着。
两名黑衣女子三下五除二便解开了薛定身上的绳子,正想伸手去帮他把鼻涕擦干净,但被薛定摆摆手制止了。
“行行行,我自己来!”
虽然被这两个娘们揍了几顿,不过薛定倒没有生气。有人这么关心圣女,他心里反倒有几分高兴。
“好了,你们出去吧!”圣女冲着黑衣女子挥挥手。
“是,大人!”
“别走远啊,等会儿我们一起吃早饭!”薛定对着黑衣女子匆匆忙忙的背影喊道。
“你着凉了?”
圣女环顾四周,确定了自己已经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厢房里。
“我没事…对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薛定连忙爬上床榻,摸了一下圣女的眉额。
“还好,没有发烧了!”
“你脱我衣服了?”圣女一脸不悦地盯着薛定。
“啊?呃…那个,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真的!”薛定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我相信你!”
看着薛定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十分滑稽。圣女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不过她挂着面纱,薛定也不知道她这时是什么表情。
“谢谢女侠不杀之恩!”薛定连忙拱手行了一礼。
“喵~”
两只小奶虎见圣女起身了,连忙爬到了她的双腿上。
“我昏睡了多久?”
“一日一夜!你的身体现在还是很虚弱,先好好休息。”
见圣女正想下床,薛定又把她给摁了回去。
“我已无大碍了…莫非,你就是用那些…青霉…素把我治好的?”
圣女看见旁边还有一张案几,而那案几上放着不少瓶瓶罐罐,还有不少她连见都没见过的器材。
“是的,不过…这些青霉素还不够纯,要不是你烧得太厉害,我才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帮你注射!”
现在回想起来,薛定都有点后怕,这次可以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教我,我也要学这个!”
“呃…也行。不过这青霉素的提纯还是比较复杂的,工序多,你得边学边动手才行。”
“那你何时去看她?”
“看她?你是说罗家小姐?”
“嗯!”
“这些青霉素还不够,等提纯足够了再过去吧。”
“好,那到时候我陪你一起过去!”
“也可以…七七,要不你躺进去一点,我得眯一会儿,我三天都没合眼了…”
“好!”
圣女抱起两只小奶虎,轻轻地给薛定腾了一个位置。然而等她回过头时,薛定已经趴在了床榻上,就像猪一般打起了呼噜。
圣女:“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