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省的长途客车,如同稀世珍宝,每日仅在晨曦初露的十时,方缓缓启程。杨光的抵达恰似命运之神的微妙安排,甫一落座,车辆便悠悠驶离了洪都车站的怀抱,踏上征途。城郊之外,蜿蜒曲折的公路渐渐映入眼帘,仿佛一条巨龙,隐匿于山川之间。
彼时,高速铁路尚属未来之梦,就连高速公路亦是凤毛麟角。以西江省为例,其全境高速路网之总长,堪堪突破三百公里大关,且未计入省际通道。故而,一旦远离繁华都市,道路便渐显崎岖,考验着每一个旅人的耐心与坚韧。
杨光原择窗边而坐,享受沿途风景。然,邻座一位怀抱稚童的妇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孩童不过三岁,面对车厢内混杂的空气,小脸憋得通红,呼吸急促,显然难以忍受这份压抑。杨光心生怜悯,主动提议:“大姐,不如我们换个位子吧。”
妇人眼中闪过感激之情,毕竟靠窗座位的优越,人人皆知,而她因迟到,不好意思主动提出交换。尽管车窗微启,试图驱散车内异味,但汗渍与烟草的混合气息依旧挥之不去。杨光虽不喜烟味,却也尊重他人吸烟的权利,只是每当途径尘土飞扬的路段,车窗紧闭之下,那份酸爽,足以铭记终生。
时光在不经意间流逝,杨光沉沉入睡。
醒来之际,恍若已至终点,实则是中途用餐之时。那位带孩子的妇人,似乎洞察了杨光初次长途旅行的懵懂,善意提醒:“这里是休息站,下车吃饭。”杨光早餐较晚,本无进食之意,妇人却坚持:“不吃可不成哦!”
起初,杨光以为妇人意在强调“人是铁,饭是钢”,却不料,真相远非如此简单。
“这些餐馆与司机早有默契,司机引客至此,餐馆则回馈司机佣金。每位乘客必须就餐,餐后凭票上车,犹如车票再生。”妇人急切言道,“再不下去,他们可要‘请’你了!”
“请”之一字,背后含义耐人寻味,绝非单纯的热情款待,或许暗含强硬手段。
杨光不愿成为众矢之的,遂随波逐流。
二人下车,置身于一条繁忙的国道旁,不远处的路牌上书“东岭省欢迎您”,标志着两省交界的到来。道路两侧,简陋餐馆林立,每家门前皆停泊着数辆长途客车,乘客如待宰羔羊,经历一番“放血”后,又被重新装载,驶向未知的远方。
他们的客车停在“两省兄弟情”餐馆前,店名豪迈,环境却不敢恭维。
污水遍地,苍蝇纷飞,仿佛迎宾使者。门后,一名体态丰腴的女子,估摸体重直逼两百五,见杨光近前,牙缝间挤出二字:“交钱!”
“多少?”杨光问。
“十五!”女子拍打着桌上的告示,上书歪歪斜斜的字迹:“停车就餐,每人十五!”
“真够贵的!”杨光腹诽,见众人皆默,也未多言。校园食堂一餐不过一块五,荤素搭配,而此处,或许能有意外惊喜?
付讫,换来一张类似校园饭票的纸片。杨光持票前往取餐处,接待者为一中年女子,体态正常许多。瞥了一眼票券,便递上餐盘,先舀了一勺黄中带黑的米饭。
四样菜品陈列眼前:鸡翅、番茄炒蛋、寡淡的青菜,以及南瓜。女子不待询问,自作主张夹取食物,手法粗犷。
将餐盘重重置于杨光手中,神色不悦,似是对杨光有所不满。
杨光愕然,这就是价值十五元的“盛宴”?在1998年,而非二十年后的今天,这样的餐食,校园里恐怕五毛钱都嫌多。环顾四周,众人对此习以为常,杨光也只能苦笑接受。古语云: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此路虽非店家所建,但他们却是地头蛇,忍一时风平浪静。
食欲全无,身旁的妇人关切问道:“小伙子,不吃岂不浪费?”
“吃不下,要不你们吃吧,我没动过,干净的。”杨光答道。
妇人确是饥饿,欣然接受。
杨光踱步至车旁,却发现车门紧锁。同行者告知:“司机们被店主请到楼上享用美食,不会很快下来。他们不仅吃得丰盛,离开时,店主还会赠送好烟。”
杨光虽不知详情,却也明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勾连。正因深知世间不公,他才决心改变初衷,不仅要做正直的商人,更渴望涉足政坛,以期改变。
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是林广来电,责怪杨光不辞而别,本欲相送。
“别啰嗦了!”杨光笑言,“告诉你又能如何,你能撇下石书记不管?况且,我并非一去不复返,或许两日后我们又能相见。”
“石书记今日在萧山县考察。”林广笑道,石南已命他半年内随杨光左右,无需过多拘泥。
“真的?我恰在萧山。”杨光回应,“不过,可能很快就要进入东岭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