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嬴高一行再次踏入文信侯吕不韦的府邸,一股压抑的气氛弥漫整个府宅。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此次咸阳使者来者不善,纷纷紧张地注视着蒙武。
“文信侯,久违了!”蒙武看着精神不错的吕不韦淡然一笑。
“劳蒙大人挂念,老夫尚安好!”吕不韦与蒙武交情甚笃,此刻的问候也颇为轻松。
寒暄过后,吕不韦的目光落在嬴高身上,微笑道:“三公子,别来无恙啊!”
“本公子来探望文信侯!”
语气平静,此时的嬴高并未打算救吕不韦,因为他清楚,唯有吕不韦陨落,秦王政才能真正成长为绝世王者。
所以,机会就在眼前,嬴高打算顺其自然,只在最后处理蒙武未能妥善解决的尾声。
甚至可以说,此次嬴高驻守洛阳,就是为了替蒙武收拾残局。
“文信侯,有王令!”蒙武对吕不韦一笑,取出王令。
此刻,蒙武和吕不韦均不知王令内容,彼此间气氛融洽,但一旁的嬴高内心微微一叹。
因为他知晓,里面是一段迫使吕不韦自裁的指令。
“吕不韦拜见王上,接令!”此刻,吕不韦对着王令恭敬一拜,神色庄重。
蒙武展开王令,面色骤变,结结巴巴:“秦王令:汝于秦有何功,封地河南十万户尚不能隐退?”
“汝于秦有何亲,号称仲父而不顾国望?着文信侯及其眷属族人,即刻迁居巴蜀,不得延误,秦王政十一年春。”
……
听到此言,嬴高面色微变,虽早知王令之意,但看到文信侯吕不韦的神情,仍觉秦王政此举太过。
吕不韦对大秦,无论如何都有天大的功勋,即便吕不韦犯下大错,功绩始终是功绩,不容抹煞。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此刻,吕不韦轻轻一叹,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了精气神,变得颓唐不堪。
嬴高目光一动,继续保持沉默。
“文信侯,何时——启程?”蒙武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整个人仿佛瞬间虚脱,此刻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国尉稍候!”吕不韦淡然一笑,走向书房,春风般的声音传来:“老夫稍作冷静,国尉请便!”
“好。”
嬴高目光深邃,望着吕不韦悲伤的背影,神情肃穆。
直到目送吕不韦步入书房,消失不见,他明白,这是吕不韦生前走的最后一段路。
下一次再见吕不韦,他们只能见到一具遗体……
许久,仍未有半点音讯,吕不韦踏入藏经阁,仿佛融入了虚空之中。
“三公子,文信侯大人这是……”此刻,蒙武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此事至关重要,若处理不当,他如何向秦王政交待。
若是秦王政对此不满,他此生恐难保全,尽管他已有两位出类拔萃的嗣子,但身为武将,始终怀揣着驰骋疆场的雄心。
若此事失败,他恐怕要与军旅生涯告别了。
“砰……!”
正当嬴高欲言又止之际,藏经阁内传来微弱的异响,嬴高与蒙武交换眼神,嬴高高声疾呼:“速离,出事了——!”
“走!”
此刻,蒙武心中猛然一震,一步跨过嬴高推门而入,然而步入藏经阁,眼前的情景让他瞬间怔住。
嬴高紧随其后,只见宽广的书案前,吕不韦正襟危坐,身披大红吉服,银丝黑冠威仪且华贵。
脸上隐约挂着笑意,此刻却凝固成冰,嘴角的鲜血殷红而冷酷,似乎在嘲笑嬴高。
“文信侯,您何必如此啊!”
片刻后,蒙武长叹一声,虽然秦王政的王令带有责备,但他明白,秦王政从未打算处死吕不韦。
况且,在蒙武看来,吕不韦在洛阳的嚣张行径早晚是个祸患,迁往巴蜀,无论是对大秦,对秦王政,还是对文信侯,都是好事。
然而,文信侯吕不韦却选择了自我了结,英勇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长叹一声后,蒙武对着吕不韦的遗体深深鞠了三个躬,转身走向门外。
瞥了一眼吕不韦的遗体,嬴高忽然开口:“国尉,您这是要去哪里?”
听闻此言,蒙武脚步一顿,语气冷峻:“前往咸阳,向王上报知此事,三公子告辞了——!”
“国尉,您一走,这里怎么办?”嬴高目光深邃,不得不又一次提醒。
在嬴高看来,将吕不韦的遗体留在此处不处理,终究是个大麻烦,尤其是吕不韦的身份如此特殊。
而且此刻正值特殊时期。
“此事由三川郡郡守负责,烦请三公子告知一声!”说完,蒙武转身离去。
蒙武心里明白,吕不韦身份特殊,如今自裁,一旦消息传出,必定影响巨大,必须第一时间禀报秦王政。
因此,他必须马不停蹄地返回。
“王虎,立刻带领铁鹰剑士封锁此处,禁止任何人出入,也禁止任何人靠近——!”
嬴高目光深沉,果断下令:“同时,派人传令三川郡郡守,让他带领郡都尉和郡御史,率领五百大军前来。”
“遵命。”
王虎不敢怠慢,急忙匆匆而去,他心里清楚,吕不韦身死,这是一件足以震撼整个大秦,乃至中原大地的大事。
嬴高心里明白,按照大秦法规:大臣猝亡,须待廷尉府检验遗体,确认死因,再经秦王以王令形式确定丧葬规格,方能安葬。
而且,高爵君侯死于封地,地方官员必须守护其府邸与遗体,并立即禀报咸阳方面。
实际上就是禀报秦王!
……
心中念头闪动,嬴高明白,吕不韦在天下门生故吏众多,一旦消息传出,必然会有如云般奔丧者。
此刻,嬴高认识到,吕不韦的府邸绝不能乱,而且消息务必保密。
“守住这里,决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公子我去去就来!”想到这里,嬴高叮嘱铁鹰剑士一声,大步离去。
“遵命。”
嬴高心里清楚,此事最棘手的就是吕不韦的夫人。
“三公子有何吩咐?”当嬴高走到后院石门前,一位老者问道。
无论何时,后院都是妇孺居住之地,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入,嬴高是男子,自然会被拦下。
“家老,请速禀报夫人,嬴高在此等候!”嬴高神情严肃,对家老说道。
“遵命。”
西门不敢请嬴高进去,毕竟里面住着女眷,但他也不敢让嬴高久候,毕竟是大秦的公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不敢轻视嬴高。
……
“嬴高见过夫人!”
半刻钟后,吕不韦的夫人陈渲走出,虽然年岁已高,却依旧雍容华贵,看得出年轻时定是绝色佳人。
“三公子不必多礼!”陈渲轻轻扶了一把,随即微微欠身对嬴高道:“老身见过三公子——!”
“家老留下,其他人退下!”嬴高目光一扫,对其他人说道:“公子有事要与夫人家老商议。”
“遵命。”
待众人离去,陈渲美眸深深看了嬴高一眼,一字一顿道:“三公子,有何事需与老身商议?为何不去找夫君?”
在陈渲看来,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即使嬴高有事,也不可能找她,而是找她的夫君吕不韦。
听闻此言,嬴高眼中掠过一抹凝重,对陈渲道:“这是一卷王令,夫人与家老可一同过目!”
说完,嬴高便将王令递了过去。
他心里清楚,任何解释都不如证据来得震撼人心,尤其是涉及死者的事情。
一旦顺序错乱,产生的影响将截然不同。
陈渲接过王令,仔细阅读一遍,瞬间泪如雨下,她抬头看了嬴高一眼,凄然一笑。
她为自己的夫君感到不值,夫君一生忠诚于大秦,忠诚于秦王,最终却不得安宁。
只是她也不是一般人,跟随吕不韦历经风雨,自然明白有些话能说,有些话绝不可言说……
在修真世界中,言语不慎,足以动摇天机。
...
\"三公子,为何让老朽观此天书,而非直接告知夫君?\"陈渲阅毕天书,抬首望向嬴高,眼中惊惧渐生,如薄冰初融。
\"夫人,文信侯得此天书,已羽化归墟矣!\"嬴高心知此事无可避讳,唯有如实相告。
\"夫君!\"陈渲一声痛呼,疾奔向书房,家老紧随其后,嬴高无奈摇头,亦随之而去。大秦法规森严,既在洛阳,便需看护好吕不韦的遗体,不可违逆大秦法度。
...
书房内传来哀泣,凄凉之音令人黯然。嬴高心中亦感戚然,生如烛火,熄灭只在瞬息之间。哪怕是一代霸主,世间豪杰,最终也只落得一抔黄土,成为过往。
\"三公子,究竟发生了何事?\"西门面带怒意,质问嬴高。
\"王使蒙武宣读天书,文信侯直言稍候,随后便在书房羽化了!\"嬴高解释后,沉默片刻,接着道:\"其实先王并未打算治文信侯之罪,只因文信侯身处洛阳,夹于咸阳与山东六国之间。\"
\"且文信侯常与六国使者、富商来往密切,这让先王深感忧虑。此天书名义上是训诫,实则警示文信侯。\"
\"然而文信侯久居高位,视此为侮辱,于是...\"
话至此处,嬴高戛然而止,他深知,无论原委如何,吕不韦已逝,一切都将变味。
\"唉!\"
西门长叹一声,未多言。在他看来,嬴高虽为大秦三公子,仍是少年。
\"家老,如今文信侯已逝,请你劝慰夫人,以免她想不开...\"嬴高认为不能再沉默下去,否则府中将失主。
\"夫人性格刚烈,如今文信侯不在,恐怕无人能劝,无人能阻——!\"
西门心中悲愤,但他明白,嬴高所言不虚,此时此刻,夫人是最重要的。
\"唉,我尽力而为吧——!\"
片刻后,陈渲从书房走出,对嬴高一字一顿:\"请三公子转告秦王,我家夫君未曾背离大秦,望善待《吕氏春秋》!\"
听罢,嬴高眉头微蹙,陈渲的话语中充满对世间的绝望,这既是愤怒,也是对大秦的控诉,对秦王政的控诉。
\"夫人!\"
嬴高目光一闪,连忙劝阻:\"文信侯之事刚发,门客皆散,无子嗣后人,若夫人再有何事,谁来料理文信侯的身后事?\"
此刻吕不韦已羽化,嬴高必须确保吕不韦的妻妾安然无恙,毕竟如今吕不韦府中,陈渲才是真正的主人。
\"三公子,老朽有事需办,不便招待,请自便!\"陈渲语气冰冷,对嬴高下了逐客令。显然,她认为吕不韦之死与嬴高脱不了干系,此刻听闻噩耗,自然不愿再见嬴高。
\"家老,拜托了!\"
嬴高叮嘱西门后,走出大厅,他知道此时回避为宜。
...
\"公子,现在该如何行事?\"走出文信侯府,王虎面色忧虑问道。王虎虽不谙政事,但也清楚,纵横大秦朝堂的文信侯羽化,大秦必受震撼。
\"等三川郡郡守到来,我们人手不足,又无先王令,紧急之时可权宜行事,但不可太过。\"
嬴高明白,他此刻仅是郎中,同时身兼韩使,可在韩国肆意妄为,但入大秦,他只是郎中,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