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大唐朝堂上。
“陛下万万不可亲征渊海!”尚书左仆射方龄上前一步直言。
“臣附议!”尚书右仆射杜晖附和道。
“臣也认为不可!”秘书监魏正强烈反对道。
“臣以为不可!”
“臣附议!”
……
贞观三年秋末的朝堂上,唐皇李天一提出要亲征渊海的想法,受到了群臣的广泛反对。
李天一已经很多年没有生过气了,在朝堂上更是从未有过愤怒,而今天他破天荒的大骂群臣。
“张玄,那是朕认的弟弟!
“一千七百二十一户,那是朕的子民!
“他龙源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我视为手足的兄弟!杀了我最为珍爱的子民!你们却叫我忍?你们叫我怎么忍?!”李天一近乎咆哮。
魏正毫不妥协:“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我等有三言要讲。
“其一,不可以东海之小,失九州四方之大。今北境欲动,西方觊觎,南方巫祸,都需要陛下仔细处理。东海不过九州与四海之一,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其二,东海事无需陛下亲临。龙源暴戾,残害吾民,引得群情激愤。陛下恰陈兵东海,倾全国之力援之。以我军精锐,加丰厚悬赏下奇人异士,民心、利器、强军、奇正万事皆备,东海事解唯缺时间。陛下只需徐徐图之,则大事定矣!何须亲征?
“其三,亲征过于危险。九州对渊海知之甚少,陛下不可妄征。圣人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陛下不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哪怕以陛下之实,为渊海所害之可能不足万一。可陛下年富力强,未设太子,国之无后。若遇否万一,谁可承乎?
“故望陛下为国多虑哉!”
李天一冷哼一声,张嘴便骂:
“放屁!”
面对唐皇如此有失体统的话,朝堂下无一人劝阻,只有起居舍人抬手,疾笔写下两字。
李天一见状眼皮不自然的跳了一下,但随后继续咆哮道:“你是在糊弄朕吗?
“东海之小?无需亲征?过于危险?
“既然起居舍人如此勤奋,那你就勤奋到底,把朕的话分毫不察的记录下来,朕要把魏卿的歪论一条条驳斥回去!
“东海之小?四方之大?北境有我大唐上柱国赵迟恭,西方有我大唐第一女将李拂,南方更是有卫国公镇守,你难道不相信他们的能力吗?
“唯独这东海,来,你告诉我这东海可有此等良将在?
“东海事解唯缺时间?无稽之谈!你告诉朕,东海陈兵多久了?为何迟迟未见成效?
“是两年半!朕告诉你,朕已经陈兵东海两年半了!”
“你知道朕这两年半是怎么过来的吗?”李天一两眼紧闭,双眉紧皱,做出十分悲伤的模样。
随后他左手捂着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用极度悲伤的语调继续:
“每一天,我都会想起我贤弟的面庞,听到一千七百二十一户的哀泣,此起彼伏、不曾断绝。”
然后他的右手指出,扫过群臣:“张玄是你等的同僚!百姓是你等的父母!
“同僚被杀,你们就没有一点悲伤吗?百姓被屠,你们就没有一点愤怒吗?
“你们怎么能做到对东海之事毫不支持的?甚至百般阻挠的?
“是,渊海是危险,但难道危险的事就不去做了吗?
“我等是人,前线的将士就不是人了吗?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也是圣人说的话,你们倒是告诉朕,朕为何死不得?”
朝堂下一片寂静。
但李天一依旧不满意,指着魏正说:“来,魏卿,他们都不敢回朕,那就你来回答,你一向刚直。
“你要是答不上来,别怪朕治你刚才东海之误的欺君之罪!”
魏正则在心里暗自腹诽:四方的军事调令全是你一人决定,东海你不放良将当然没有良将。
这东海之事为什么能拖两年半,你自己最明白原因。如果真想速胜,凌霄阁功臣们可大都还在呢,请他们一齐出征,也不过你一句话的事。
后面话倒是说得好听。有白登之围、夷陵之败珠玉在前,他们身为臣子,听到皇帝御驾亲征是一定要劝谏的,否则才是渎职。
知道你要敲打朝堂,威震宵小,但怪到我头上来就没道理了。我们哥几个陪你演戏,挺够意思了吧。
既然你初一,就别怪我十五。你喜欢演,我就陪你演,你可别怪我也进来捞一笔雅名!
只见瞬间魏正面色大改,满脸悲戚。双唇紧紧抿住,表情丰富,却欲言又止,一副受冤的忠臣模样。
他颤抖着跪下,对李天一拜了又拜,颤抖着说:“臣,知罪!”
他就像突然老去一样,起身变得十分费劲,挣扎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无视同僚们震惊的眼神,扭头一步一步地挪向门外。
这一套操作给李天一看呆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要勇猛。
求名是吧?那我倒要看看,咱俩谁先绷不住。
同僚们也十分给他面子,齐齐让出一条敞亮大道。左仆射方龄解下身上的长袍,给魏正披上。右仆射杜晖也卸下随身玉佩,给魏正系上。
杜晖还十分不舍地在他耳旁,送去一句语重心长、颇有深意的话:“老友,走好。”
群臣也纷纷效仿,送上自己的祝福。然后,注视着他的离开。
朝堂上的位置,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他一个后,不少人可就有机会高升了。
眼见离大门越来越近,魏正急了:这李天一怎么还不阻止我?再过一会我可就真走了啊?我开个玩笑,兄弟你玩真的啊?
而他的身旁,群臣们望眼欲穿,不少人暗自在心里为他加油:你可一定要坚持到底,千万别放弃。要是你真走了,我以后一定逢人便夸你清直。
李天一只觉得有趣。这御座上,群臣们的反应他尽收眼底。除了方龄和杜晖这两位垂目不视,其他人的目光都飞到魏正身上了,不过这两货嘴角也在疯狂抽动,俨然要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浑身是汗的魏正总算是来到门前。他走到这里,算是无路可退了,但凡回头就是史上最大的笑柄。
世上并无后悔药,想到这里的他两眼一闭,豁了出去,左脚一步迈出门外。
“魏卿这是何意?”李天一及时发声。他不可能真的放任魏正离开,那样他可就成了独断专行的笑柄了。魏正想要清名,给他便是,没必要闹得大家都难看。
朝堂上,群臣内心中哀嚎一片,痛呼唐皇不给机会。
魏正内里白衫尽湿,糊在身上,让他有些不适。但他心中却是一轻,李天一终究没有那么狠心。
虽然他很想满眼泪流的感谢李天一挽留之恩,但是戏还是要做足才有效果,不然这内心不是白煎熬了吗?
他声音发颤道:“臣自知欺君,不便再留于这朝堂上,污了同僚名誉。欲回家中,取白绫三尺,求一个体面。”
李天一大笑道:“魏卿何罪之有?我提的问题,魏卿不是回答得很好吗?
“为君者做事,当如履薄冰,走在路上不可有丝毫偏差。而若行差踏错,陷于危险之中,则坦然面对,从容赴死。
“你用行动展现了答案,很好!你既然给出回答,我自然也信守承诺。
“回来吧,我大唐正需要魏卿此等敢言之忠臣,朕怎舍得放你归乡呢?此后,诸位栋梁也要多多向魏卿学习,共同为了大唐的兴盛努力。”
魏正双眼满含热泪,一字一顿道:“谢主隆恩!”
群臣也随之附和。
见事得以平息,方龄终于压住了嘴角的笑意,上谏道:
“我大唐得民心而建,自要顺乎民意。以我之见,亲征之事也无不可,只是需要谨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