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拒马河边一处不知名的庄园,亭台楼阁,曲径通幽,阑干廊桥,岸边几颗树木低垂,曲枝临水,疏影横斜,乌篷船系于一颗树木之上,邻于岸边几颗巨大平整的青石。
一颗巨石之上,王松坐在椅子上,面对满池的残荷,临水而钓。
水波荡漾,鱼儿上钩,王松置若罔闻,直到卫士提醒,这才收起鱼竿,摘下挣扎的鱼儿,却又扔入了池中。
远处警戒的卫士们相对一眼,都是摇了摇头。这样的钓法已经持续了好一会,也许这位王相公需要的,只不过是临水而坐的安宁而已。
“相公,林天佑到了。”
卫士轻声说道,打断了王松的沉寂。
“天佑,你来了!”
王松摆了摆手,示意林天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相公好兴致啊!”
林天佑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轻声道:
“相公,补给已经送往燕京城外的我军大营。小人去的时候,城外的大战刚刚结束,我军大获全胜,番子退入了燕京城中。”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王松也是无奈,轻轻点了点头。
随着忠义军攻城略地,地盘越来越大,他和众位将领的距离也逐渐拉开。众人对他,敬畏之心,已经远远超过了亲近。
“河东忠义军的弹药补给,也已经送去了吗?”
“回相公,按照路程推算,补给物品应该这两日就到。相公无需担忧。”
王松点点头,微笑道:“天佑,你做的不错,火铳兵在大战中立功卓着,开花弹也是惊世骇俗。战争,打的就是后勤! 你补给迅速,我代军中的将士谢谢你了。”
林天佑受宠若惊,连连谦让。王松叮嘱他安排好弹药火器的补给,林天佑赶紧退了下去。
“想不到岳飞这么快就击溃了女真骑兵大营! 果然是名将,绝非浪得虚名!”
王松心中宽慰。只要先恢复了燕京,才能让云中的完颜宗翰腹背受敌。这一次,他一定要击溃女真人的野战主力,让其没有反抗之力。
女真人以为是和岳飞部、张宪部血拼,其实战争拼的是后勤,是科技,是国力。以中华富饶之地,灿烂文明,只要不像赵宋那样胡搞,走了“惟有读书高”、“以文治武”的歪路,蛮夷小族,难有取胜的机会。
“相公,你看,谁来了!”
杨再兴大踏步走了过来,满脸笑容,喜上眉梢。
王松松抬起头来,向着杨再兴身后看去,手里的鱼竿再也拿不稳,掉在了地上。
“姐姐!”
王松站了起来,回到廊桥之上,疾步向前数步,在女子面前停下。
白衣女子清秀俊美,眉宇间一丝倔强,岁月在她身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
“相公!”
看到王松,白衣女子也是情绪激动,两行热泪簌簌落下。
“娘子,你还是那样美!”
“妾身已经老了!”
二人相对,千言万语都在凝望之中。女子轻轻擦去泪水,侧过身子,把藏在她身后五六岁的小女孩拉了出来。
“秀秀,快叫爹爹!”
“爹爹!”
小女孩眨着灵动的眼睛,怯怯叫道,王松热泪盈眶,俯身把女儿抱了起来。
“孩子,爹对不住你!”
杨再兴和卫士们一起,转过了头去。至情至性的男子,才是真英雄。
“相公,是大哥找到了我们母女。得知你率军北伐燕云之地,妾身才执意前来,还望相公莫怪。”
李师师盈盈施了一礼,王松赶紧扶住,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娘子,看来你没变,还是那个慷慨激昂的“飞将军”!”
李师师,果然还是历史上靖康之变时募集壮士、对抗金人的那个奇女子! 恢复燕云,她果然不会错过这千古难逢的作为见证者的机会。
“妾身能见相公一面,此生也是无憾了!”
二人笑中带泪,女儿好奇地看着父母的重逢,对王松又是亲近了几分。
“秀秀!”
王松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脸蛋,温声道:“爹带你去钓鱼,好不好?”
秀秀连连眨眼,王松哈哈大笑,李师师看在眼里,也是欣慰。
“相公,别顾着高兴!”
杨再兴定了定神,在一旁大声喊道:“不光李大家母女到了,公主和其他几位夫人也来了!”
王松微微一愣,看来今日是个好日子,一家人都可以团圆了。
杨再兴话音刚落,一大群人在卫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人人满面笑容,中间一人,正是赵多福。
“公主,你怎么来了? 你才刚……”
赵多福刚产下王松的长子,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来月,她竟然北上了。
“恢复燕云十六州,我的父兄都未能目睹,妾身可不能错过!”
“你要注意身子啊!”
“相公放心就是,妾身会照顾好自己。”
赵多福丰润了许多,更有几分少妇的风韵,眉眼间的风流,让王松是又爱又怜。
“月秀,千里迢迢,想不到你也来了!”
“一个人在河西,还是这里热闹! 怎么,你不会不愿意吧?”
折月秀还是那样冷傲,不过她眉眼中的哪股柔媚,让王松感慨万千,似曾相识。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我是来陪公主的,要不要留下,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看到那张孩童般的娇颜,王松微微笑了起来。
“贤妹,你也来了。你还是和当年河南府一样,一点也没变。”
赵若澜心头感动,微微施了一礼。
“大哥,小妹是送一些医官和护士北上,顺便看一下大哥。”
个个都是挚爱,众女齐聚,王松恍然若失,连声感慨。
“好!好!好! 只差黄馨和流苏了!”
“黄馨已经有了身孕,她还要照顾铁厂,那里走得开。流苏则是要照顾小主人,不然公主没机会北上。”
一旁的兄长王青,笑呵呵说道。
他拉了拉王松的衣袖,带他走到一边。
“宋室和四川的使者都到了,就在外面等候!”
王松心头一惊,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赵多福。
赵多福上前,低声道:“宋使北上,妾身毫不知情,相公也不必在意。国家大事,妾身知道轻重,不会给相公添麻烦。”
王松心中宽慰,握住了赵多福的手。
“多谢娘子体谅!”
“二哥,公主生下男丁,人也更加温和。宋室之事,你审时度势,量力而为就是。”
赵多福走开,王青在王松耳边低声劝说,言辞恳切。
王松走进大堂,正在等候的几人纷纷站了起来,各自肃拜行礼。
“老夫见过王相公!”
“张学士,李相公,郓王,久违了!”
王松上前还礼,心头感慨万千。
张叔夜,李纲,郓王赵楷,三个大宋重臣和皇室,竟然一起北上,来见他这个大宋朝廷的叛臣。
十年生死两茫茫,响起往日东京城的明枪暗箭,恍如一梦,王松暗暗摇头叹息。
“王相公,还望看着大哥和柔福公主的面子上,救救大宋朝廷!”
若是放在几年前,郓王赵楷不会如此低声下气,那时候的王松,只不过一介武夫。
如今的王松,却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更兼平齐灭夏,北伐燕云,宋室未能做到的,他照单全收,由不得赵楷不存了几分敬意。
毕竟,众人都是汉家子弟!
“王相公,郓王所言甚是! 如今杨幺部猖獗,占据了江南半地,更是厉兵秣马,日夜准备南下。王相公,还请捐弃前嫌,救朝廷一把!”
张叔夜“梅花三弄”,这一次北上,又是为了大宋朝廷,实在是苦心孤诣,忠心可嘉。
李纲则是不动声色,他打量着王松,似乎事不关己,他只是来打酱油的。
“各位,相逢一笑泯恩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王松微微一笑,说不尽的意兴阑珊。
“忠义军将士正在恢复燕云之地,后面就是西域和海外。江南远隔千山万水,恕在下爱莫能助。各位既然北上,就等忠义军收复燕云,见识一下再行离开,各位以为如何?”
王松的爱莫能助,和直接拒绝无异。屋中几人的脸色,一下子都沉了下来。
“王相公,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大宋朝廷被乱贼逼迫,无处藏身吗?你也是宋室故臣,难道不能保护宋室皇亲吗?”
张叔夜首先开了口,满头白发,唾液横飞。
“王相公,你是先皇道君皇帝的驸马,忠义为先,你不能抛下大宋朝廷不顾啊!”
郓王赵楷言辞恳切,看来几年的贬谪生涯,他果然是成熟了不少。
“王相公,如你能厚待大宋朝廷,宋室会退位让贤,禅位于你,你可然否?”
禅位?
赵楷略显悲壮的话,让王松惊讶地抬起头来。
禅让之制,自尧舜后便废。历代的王朝更替,除了父子兄弟之间的有名无实,如靖康元年宋徽宗赵佶禅位给钦宗赵桓,其它禅位,多是以禅让之名,行夺权之实。
西汉时,孺子婴禅让给新朝王莽;
三国时,汉献帝刘协禅让给曹魏文帝曹丕;
曹魏时,魏元帝曹奂禅让给西晋司马炎;
隋唐时,隋恭帝杨侑禅让给唐高祖李渊;
五代十国初,唐哀帝李祝禅让给后梁太祖朱全忠;
还有本朝太祖赵匡胤,后周恭帝柴宗训禅位于赵匡胤,大宋开国,不过是欺负孤儿寡母,得位何其不正。
禅让帝位,权力转移,又有几人心甘情愿,还不是形势使然,无奈之中最好的选择。不然就是血肉横飞,人头滚滚,夺位和禅让,只是两种形式而已。
李纲这时候也终于开口。
“王相公,忠孝节义,你总不愿看到宋室受辱于叛军而无动于衷吧?纵然天下之人刻薄寡恩,柔福公主和大殿下对你不薄,你总得顾念旧情吧。”
提到了赵桓,李纲和张叔夜这两个旧臣都是心有戚戚,赵楷也是面有愧色。
“先皇之恩,我王松和府州上万战死的兄弟,已经报了。”
王松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大宋皇室,也是我中原王朝,华夏正朔,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我自会派兵增援。至于其它事情,还是等北伐之事完结后再说。”
张叔夜几人出来,都是长出了一口气,几人终于不负使命,一众人都有了归宿。
看到几个操着蜀地口音的宾客毕恭毕敬被引进了大堂,张叔夜不由得一愣。
“那不是四川的吴麟吗?他跑到这里作甚?”
赵楷和李纲对望一眼,各自低下头去。
人心各异,树倒猢狲散,世间之事,莫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