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宋室南迁,王松竖起义旗抗金,如今已经有了四年多的时光。和宋室的偏安一隅、朝不保夕相比,作为抗金独苗的两河、陕西宣抚司,成了宋室天然的死对头,王松高举抗金大旗,站在了和抗金的最前线,自然也成了宋室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宋室又不能从大义上去谴责王松,原因就是自己大节有亏。若不是自己先抛弃了两河,后又舍弃了淮北,又何至落到今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尴尬境界。
南迁临安府以后,宋廷的日子也并没有好过多少。建炎年间,女真人完颜宗弼攻下临安府,纵火焚掠,杭州城几为废墟。
再加上“苗刘兵变”,杭州城的元气,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江南大旱,盗贼峰起,金人掳掠,民生凋敝,宋兵五天才能分到糯米一斗,就更不用说,没有赋税、占据弹丸之地的杨幺义军了。
湖广悬浮式李纲派兵占领洞庭湖,使得杨幺义军无河捕鱼,无地耕作,粮食严重短缺,宋军堵住各个要塞出口,截断义军运送粮草的要道,禁止百姓与义军贸易往来,再加上江南旱灾,百姓流离失所,嗷嗷待哺,饿死不计其数。洞庭湖一带,残破至极,满目荆棘,一片废墟。
宋军虽然对外作战一塌糊涂,可是剿灭起大宋境内的盗匪和义军来,却是勇猛有加,毫不留情。况且,现在的义军,也已经不是起事时的义军。
“均贫富,等贵贱”,起事时的淳朴愿望,最终都陷入争权夺利,掠夺财富,甚至到改朝换代,建立新朝上来。
居功自傲、骄奢淫逸,沉迷于醇酒美女,钢筋铁骨融入了酒色之中。而与此同时,对官府的痛恨,义军也多以杀人、屠城等方式发泄对大宋朝廷的不满与怨恨。
洞庭湖义军的实力迅速膨胀,让宋廷头痛不已。义军占据了洞庭湖,堵塞了长江水道,使得江南与巴蜀的连接中断。巴蜀本地的各派势力,已经脱离了大宋固有的效忠体系。
这样的结局,对于偏安一隅的江南宋廷,却是万万不能容忍。
北面有忠义军虎视眈眈,西面有杨幺义军雄踞一侧,幸好王松没有派人去洞庭湖招降杨么,否则,宋廷怕是真的要完了。
宋廷要打通和四川方面的联系,杨幺部则是固守洞庭湖和长江两岸。双方你来我往,舍命厮杀,各自死伤无数,形成了对峙之势。
和历史上不同的是,由于大宋朝廷的实力大大降低,而义军在火器上的压制始终存在,也使得义军走出了洞庭湖水面,开始在地面各州县占据城池,陆耕水战,实力日益增强。
义军不仅占领了荆湖南路、荆湖北路,就连淮南西路和江南西路,也已经尽归旗下,矛头直指淮南东路和江南东路。
自大宋朝廷的水师一再受挫之后,整个长江之上,还没有人是杨幺部水师的对手。
何况,还有犀利的火器。
杨幺义军兵锋正盛,一路东进,宋军驻守的重镇扬州府和江宁府,首当其冲。
临安府皇城大殿之中,太子赵构。脸色苍白,虽然居于高位之上,整个人却显得无精打采,精神气不足。
曾经雄心勃勃,欲要励精图治,重现大宋昔日辉煌的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欲哭无泪,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痛苦。
太上皇赵佶看上去不问政事,整日里除了写诗,练字画画,但朝堂上发生的大小巨细,他都是清清楚楚,这也使得赵构更加的小心翼翼。
形势差强人意,各地都是地方不靖,朝廷财赋窘迫,官军腐败,又靠什么去平定江南?
反观淮河以北的忠义军,不但把女真人赶出了两河,而且还灭了西夏和伪齐,政治清明,百废始兴,江南百姓纷纷逃往两河。
随着忠义军的军事力量不断加强,不断地收复失地,军事上的不断胜利,也使得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更加稳固。随着一期又一期的学员从讲武堂和行政学堂毕业,到军中担任要职,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王松在军民中的地位愈加稳固。
如今看来,王松即便要君临天下,凭借忠义军的军威,也不是没有可能。
“本朝开国一百七十年,承平已久,积弊甚深,重文轻武,党争不断,无治国良臣,乏安邦良将,禁军百无一用,偏安一隅,尚不能安定。难道说,这大宋朝廷,真的已经无可救药?”
赵构的自言自语,让下面的一众文臣武将,全都是心头栗然,或耳红面赤。
太子殿下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这不是在凌辱一众大臣吗?
那些以前还想和忠义军正面对抗的好战派大臣们,此刻都是灰溜溜垂下了头。
不要说和忠义军对抗,即便是杨幺的义军,大宋朝廷也无必胜的把握。双方的实力对比,实在是一目了然。
“各位大臣,朝廷已经到了如此境地,难道你们还要敝帚自珍,坐视我大宋朝廷万劫不复吗?”
赵构面色难看,下面的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人人垂头不语。
韩世忠站了出来,肃拜道:
“殿下,杨幺叛军人多势众,火器犀利,隔断大江上下。朝廷与之交战多次,势均力敌,只宜招安,不可强取。望殿下三思。”
赵构微微点了点头。
先是李纲,后是韩世忠,朝廷大军屡次征伐,都是无功而返,损兵折将。如此下去,对于军力并不富裕的朝廷来说,实在是折腾不起。
四川的吴氏兄弟不就如此,二人虽然奉旨带兵南下,却在渝州作壁上观,显然是犹豫观望,伺机抉择。
自从陕西与金人一场大战,西军一败涂地,四川就成了国中之国,军阀割据,也不是没有可能。
“殿下,杨幺叛军对我大宋官员恨之入骨,他们认为杀人就是“行法”,劫财就是“均平”,一切都理所当然。殿下派人前去招安,怕会无济于事,需得另想他法。”
李纲站了出来,忧心忡忡。
义军由于对朝廷官员充满仇恨,他们焚官府、城镇、寺观、神庙及豪右之家,杀官吏、儒生、僧道、巫医、卜祝及有仇隙之人。寓居鼎州的皇亲杜防、澧州知州黄琼、澧阳县令叶畲、桃源县令钱景、荆门知军事吴日方、江南着名僧人武陵文殊心道祥师、反抗起义的袁显、为朝廷充当说客的晁遇等人,都命丧起义军之手。
这自然也激起宋廷的残酷镇压。钟相起义后不久,宋廷即任命“游寇“孔彦舟为湖北路捉杀使前往镇压。孔彦舟对抓住的起义士兵或砍手指,或割耳鼻,还在每人头发上插一根竹签,竹签上写道,“爷若休时我也休”,爷指的是起义军,就是说起义军投降他才撤兵。
数年交战下来,双方都是死伤数万,尸骸如山。这也是李纲不建议朝廷招安的原因。
杨幺叛军,可是比当年的江南方腊、梁山宋江强大多了。
“李相公所言差矣。此一时彼一时,时移世易,杨幺叛军也早非当日。”
汪伯彦走了出来,摇头晃脑道:
“殿下,叛军虽是一时侥幸,但其内部也是人心浮动,心思各异。叛军首领杨么,自封大圣天王,自有城寨。其他的据点与水师,也都以地方势力自成一派,各自为政。叛军如今攻占的地方越来越大,也面临着分崩离析。再加上叛军之中,大多数人只是图个安稳。这些,都可以所加以利用。”
义军之中,杨么自称大圣天王,并把四字写在大旗上以示身份。钟相的幼子钟义被立为太子,自杨么以下,所有人都要对他俯首称臣。义军政还设立职官,官员的名称、服饰、仪仗规格都与大宋朝廷一样。
杨么和钟义的居所也如宋朝皇宫一样称“内”,设有三衙大军。钟太子为显示高贵,在龙舟上摆设龙床、龙簟和金交椅,骄奢淫逸,早已不是当年朴实无华的那支义军。
赵构赞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
“汪卿家所言甚是,以你之见,派何人前去招安?”
赵构的目光扫过朝中大臣,所有的人都是再一次做起了哑巴。
也难怪人人自危。前去招抚杨幺叛军,十有八九人头落地,傻子才会前去送死。
千里做官,只为钱财,若是人头落了,那良田百顷、满屋的钱财、如花似玉的妻妾和红颜知己,又留于何人?
赵构目光扫到老神在在的耿南仲和唐恪身上,终于停了下来。
耿南仲和唐恪都是心惊肉跳。两人到了江南,已经遭到了闲置,形同虚设,宦海浮沉,本已经心灰意冷,再看到赵构的注视,二人一下子慌了手脚。
“殿下,老臣年事已高,行动不便,这招安的差事,还是另寻贤能吧。”
赵构还没有说话,耿南仲已经站了出来,抢先说话,堵住了赵构的欲言又止。
“殿下,臣才疏学浅,这等军国大事,非能者不足以托付,殿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赵构微微一笑。耿南仲和唐恪一前一后,把他要说的话,全堵在了肚子里面。
不过,他也没指望二人。这些人,在朝堂上耍耍嘴皮子、使个坏心眼还行,让他们去招安,谁知会不会半路跑掉。
看赵构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李纲不由得心头发慌。他和杨幺等人交战多次,手上叛军的人命成千上万。他要是去招安,还不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殿下,非是微臣不愿前去,实在是另有苦衷,殿下体谅才是。”
李纲硬着头皮,上前肃拜道。
“听说王松帐下,良臣数百、猛将千员。再看我大宋满殿之臣,事到临头,竟无一人可以托付。实在是愧对祖宗!”
赵构摇头叹息,群臣寂静无声,殿中气氛尴尬至极。
大宋养士百七十年,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士”的地位可谓高矣。只是如今朝廷用人之际,除去寥寥几人,大殿之上,满朝朱紫,全都闭口不言。
士之蹈义而死,为国为民,在这些官僚身上,难觅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