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
出塞入塞寒,处处黄芦草。
从来幽并客,皆共沙尘老。
不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
“若没有这些幽并游侠儿捐躯为国难,轻生牺牲,死伤无数,中原百姓难免会遭受异族的蹂躏和屠戮。难道说如你王江宁这般,人人弹琴赋诗,坐而论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就能臣服边夷,救民于水火?”
刘锜轻轻地哼了一声,拿起千里镜,向远处的雄关看去。
自汉以降,陕西关中的百姓,对居于四关之中的这一块“白菜心心”是颇为自矜。关中,处于东函谷、南崤武、西散关、北萧关,关中四塞之中得名,而北萧关便是守卫关中的北部屏障,古丝绸之路的要塞。
宋仁宗时,重臣范仲淹在距汉古关北200多里重新修筑,为对抗西夏的重要防线,依山傍水,距离葫芦河川东去15里,地势十分险要。
萧关关墙并不高大,也就是八九米的样子,但是要比平夏城大的多,城墙也要宽上许多。
毕竟,过了萧关,葫芦河川更要平坦,向两侧也要延伸的更多,土地平阔,树木繁荫,乃是天然的耕作沃地。
自春秋以来,直到元朝,中国城池一直采用土筑,就连元大都的城墙,依然是由夯土筑成。到了明朝,都城和重要边塞关隘才开始用更加坚固的石砖砌城,黄土夯城,青砖包墙。
五胡乱华之时,赫连勃勃在陕北修建统万城,采用“蒸土筑城”法,即把糯米汁、粉土、沙子和熟石灰掺和在一起夯筑而成,坚固无比,有些城墙历千年仍能屹立不倒。
眼前的萧关就是这个样子,要想用火炮轰开它,恐怕会十分困难。至于其关门,因为耸然高出,要想从此攻入,恐非易事。
宋人建成,夏人夺去,然后宋人又来抢夺,双方你来我往,历次鏖战,这古道上、遍布芦草的荒原上,片片土地都是鲜血浇灌而成。
葫芦河河谷水草丰美,地形开阔,有利于骑兵奔驰,所以西夏人对这里也是相当的重视,控制了周围百里范围内大大小小的堡寨。
“传令下去,让弟兄们白日休息,晚上准备破关。”
刘锜眼光落在了萧关高耸的几段土墙上,心里面顿时有了主意。
“九哥,要不要等马军回来,一起攻城?”
刘锡犹豫道:“万一马军作战不利,党项人背后偷袭,事情反而可能变得棘手。”
刘锜从地上捡起一片泛黄的芦草叶,放在鼻子下,轻轻闻着。已经接近中秋,草木开始凋零,大雁也已经南飞。
远处的桑林,早已经是空空如也,落叶遍地。那些芦草虽然枯黄了,却也是傲骨直立,将士们的靴子踩上去,发出有力的“咔嚓”声。
萧关古道已经被完全隔绝,战士们面容肃穆,一对对的不停在营中巡逻。沿着葫芦河岸,营寨南北连绵数里,将眼前的萧关包围了个结结实实。
“大哥,多谢你的成全!”
刘锜抬起头来,郑重地说道:“自从这北上以来,你可是受尽委屈了。”
一个从小爱护自己,良师益友的兄长,大宋朝廷的一路大员,位高权重,却跟在自己的身边低声下气,无论如何,让他觉得过意不去。
“自家兄弟,还说这样的话!”
刘锡摆摆手,指着远处高耸的城墙,继续问道:“九哥,你还没说,要不要等马军回来,然后一起攻城?”
“马军虽然快速,但也不能操之过急!”
刘锜看着远处的萧关,沉声道:“四万大军,即便是兴庆府也不在话下,一座萧关城,不在话下。等骑兵回来了,就可以挥军北上了。”
李彦仙带着近万马军,采用长途奔袭的战术,去攻打西夏人在葫芦川河谷地带的重镇西安州,扫荡周围的天都寨、通会堡等20余个堡寨。
虽然平夏城之战,忠义军损失了将近几千骑兵,但刘锡的西军,马军基本上没有损失,还保持在五千之数。
此战,忠义军缴获了上万匹战马。随着辅军和投诚兵的加入,里面选出三千骑兵还是绰绰有余。可以说,西军的骑兵,已经在伐夏忠义军中占了半壁江山。
葫芦河以西的百里之地,乃是西夏的游牧圣地。天都山下的西安州,曾是宋人西部边塞的重镇。西安州后来被西夏人夺去,称为南牟会,城周九里,开东西两门,为“固靖之咽喉,甘凉之襟带”。
西安州雄踞五路要地,成为西夏人攻掠宋人的大本营。公元1042年,西夏李元昊在此修筑豪华壮丽的城宫,一度成为西夏的政治、军事中心。时至1081年,宋朝攻夏,南牟会及行宫被李宪焚烧。
至于其周围的要塞天都寨,西夏人称为东牟会,周长只有不到三里,设南北两门,平时约有两三千人值守。
“李相公熟读兵书,他这马军突袭,看来是要效哲宗朝郭成公在平夏城的故事了。只可惜郭成公刚刚病逝,让人不胜唏嘘啊!”
刘锡微微叹道,言语中有些唏嘘。
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年)三月,宋军建起平夏城,郭成率部驻守。西夏人倾国来攻,自没烟峡连营百里,飞石激火,昼夜不息,集中全力攻打。郭成坚守城池,西夏兵无法越雷池一步,无功而回。
次年,郭成大败夏军,俘虏敌军3000余人,缴获牛羊十万余头,夏主李乾顺震骇。
郭成就是采取骑兵长途奔袭的战术,一举击溃夏军,占领了西夏的南牟会行宫及20余个堡寨,控制了这一块水土丰饶之地。
“大哥,你就安心等待吧,李相公定会凯旋而来。”
刘锜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上万骑兵,如此多的火器,还有熟悉道路的军士引导,对付这些败军之将,没有什么意外。”
刘锡点点头,目光又转向了眼前的萧关,嘴里有些迟疑。
“九哥,你说咱们能攻下这萧关城吗?”
“大哥,你说呢?”
刘锜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大哥的问题。
“我如何……”
刘锡半信半疑,猛然想起镇戎军烟尘冲天、一夜破城的样子,心里一颤。
“九哥,莫非你是要故伎重施?”
看到刘锜点了点头,刘锡心情莫名地轻松了起来。若是死攻坚城,不知道要费多少时日,丢下多少军士的尸体。有了这些火器,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大哥,看来你也知道这火器的妙处。”
刘锜点头道:“大哥,下去准备吧。李相公已经把后面的辎重补给运上来了,多准备些震天雷,好迎接晚上的大战。”
刘锡兴奋地离开,一旁的张虎上来,小心翼翼地禀道:“元帅,运送军粮的义民郑途等人到了,正在帐中等候。”
尽管已经通过各种途径听说过忠义军兵锋正盛,也知道了忠义军在平夏城大败西夏大军,但是亲眼目睹了忠义军的军容之后,郑途还是被震撼到了。
军容齐整,军纪森严,大军如潮,扑天盖地,果然是百战雄狮。
“两位,本官代忠义军所有将士,多谢你二人了!”
刘锜放下文书,让郑途、陆道风二人坐下,沉思了一下,朗声道:
“几次大战也下来,军中缴获的牛羊不少,还有淘汰下来的劣马,都可以交由你二人贩运。”
郑途、陆道风二人心里一喜,一起站起来拱手道:“多谢刘元帅!”
“二位,你二人忠义为先,郑员外又是王相公的座上客,我又岂敢亏待二位。”
众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刘锜轻声道:“你二人为大军转运粮草,花费巨万,忠义军进入西夏以后,青白盐、牛羊驼绒买卖,本官许你二人专卖优先之权。”
“多谢元帅!”
二人一起站起来,再次拜谢。
“郑员外,你就不要客气了,你们转运粮草,功莫大焉,这是王相公亲自交代过的。”
刘锜看了看二人的表情,微笑道:“西安州、会州、怀德军周边这么大的地方,官府宣抚教化,也需要信任之人。你二人可从子侄中各选出一人,听候任用。二位觉得如何?”
二人心中大喜,一起上前施礼,郑途肃拜道:“小人等必定为大军鞠躬尽瘁,以报相公之恩!”
“小人以相公马首是瞻!”
陆道风也是颤声说道。
刘锜点了点头,微微吐了口气。如今万事俱备,就看大军下一步的进军速度了。
“爹,这么说,孩儿以后就是官军了!”
忠义军的一处营帐中,郑世贵不安地走来走去。
“这是元帅亲口说的,爹爹又怎会骗你!”
郑途把身上的长袄裹紧了些,脸上也是有几分憧憬。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咱们郑家不缺银子,你只要好好做事,相信王相公亏不了咱们。至于这买卖上的事情,有爹照应,你不用费心。”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人生的命运实在是离奇。时势造英雄,以忠义军如今在北地的号召力,夺取江山,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不到他郑途出身微末,祖祖辈辈贱民一个,从来没有翻身的希望,如今却要从他的儿子起,改庭换面了。
“那你有没有说,我要到军中效力,而不是到地方上?”
郑世贵依然为自己是能否从军,而惴惴不安。
“你就放心吧。就凭你爹和王相公的面子,刘元帅怎能不答应。”
郑途笑道,眉宇间莫名有些傲色。
“明日,你就可以到刘元帅的军中任职,你可不要让爹失望啊!”
“爹,你就放心好了!”
郑途点了点头,继续道:
“刘元帅说了,为了保证粮草的转运畅通,会拨出1000马军,1,000步卒,来协助爹爹转运粮草等物。”
明日他们就得离开,他得好好盘算一下未来的事情。刘锜拨了他好几百匹驽马和缴获的车辆,用来继续粮草转运。
西夏的马匹、牛羊、青白盐转进来,大宋的茶叶、粮食、布匹等再运出去,足可以富可敌国。当日两万两银子的付出,却是如今的富贵不可言。
父子俩都是情绪激动,兴奋异常,到了子时,才各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