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嘴里低声吟着这首?渔家傲.秋思?,一身宽衣方巾,牵着马在官道上徐行的刘锜,莫名地有一种感慨。
几个乔装打扮的军士跟在他的周围,一边牵着战马,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文正公高风亮节,却是斯人已逝,如今只能临河而叹,仰慕先贤了。
渭州边城,居于六盘山之东,俗称塞下,而六盘山以西的游牧民族之地,则叫塞上。唐宋人诗词里的塞下,便是渭州。
渭州处于六盘山以东,气候温和,草丰林茂,山峦起伏,泾河之水从城北流过。
作为京兆府长安城的门户,宋时的渭州,在大宋和西夏的争夺中名声大震。当年范仲淹、韩琦等人戌边有方,使当时的渭州城获得了暂时的平静。
只是自宣和末年金人侵宋以来,大宋风雨飘摇,几欲城破亡国,西夏趁机攻略陕西,渭州以北相继被西夏人攻占,就连渭州城差点也沦于敌手。
渭州城在后世流传甚广,当然是因为?水浒传?中花和尚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的缘故。刘锜当然不可能知道此番故事,他此刻想的却是,如何能兵不血刃地收复渭州。
自金、宋陕西大战之后,秦风路经略使孙渥,熙河路经略使刘锡均遭朝廷训斥冷落。如今南方战事紧急,杨幺大军糜烂数地,朝廷欲调陕西诸军南下,打通大江上下,和四川连成一片。
如此一来,他正好堂而皇之的占据渭州等地,为进军西夏打好伏笔。
对于刘琦来说,自从他驻守邠州以来,他深入边塞各地,不仅要了解地方民情,更是为了进军西夏做好准备。
“征夏诸般大事,均在刘公身上。只有进军葫芦河谷,我军方可趁势而上,斩其一翼,彻底平定夏地!”
想起临行前王松对他的谆谆叮嘱,刘锜就觉得责任重大,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压力。
兵进葫芦河谷,威逼兴庆府,牵制住右路夏军,忠义军才能……
西夏,不仅仅是汉室故土,更重要的是,它在忠义军对抗进金人的过程中,始终起着不可言喻的掣肘作用。
此次秋日来临,金人蠢蠢欲动,西夏也是要分一杯羹。不解决此卧榻之侧的麻烦,实在是恨意难消。
“平夏城……”
刘锜心里暗自沉思。此次大军决战的第一站,就在这葫芦河川的平夏城。据边境上的斥候回报,光是平夏城、灵平寨、通峡寨三处,就有超过四万的西夏大军。
“相公,前面有个茶摊,喝口茶再走吧!”
看到张虎红通通脸上的汗珠,刘锜不由得抱歉地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如今已经是午后,已经跑了十几处的村镇,从早晨就粒米未沾,他实在是太投入了。
张虎高兴地应了一声,拴好了马匹,几个人进了茶摊。
一碗热茶下肚,配上刚刚烤出来的肉饼,年轻的卫士们一下子恢复了元气。
“刘相公,咱们每日里穿山越岭,走街穿镇,到底是为甚?”
张虎作为刘锜的亲军头领,其实只有不到20岁,看起来人高马大,面相木讷,实际上却是颇为机灵。
刘锜也喜欢和这些年轻人在一起,这让他自己觉得也是精力充沛,简单又快乐。
“军中大事,不要大声喧哗!”
刘锜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不可胡乱用语,忠义军只有一个相公,那就是王松王相公。大军克日就要用兵,到时自有分晓!”
“刘都统,这么说来,王相公是要对西夏用兵了。”
张虎颇为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其中的端倪。
刘锜刚要说话,一张桌上的茶客们却是径直走了过来,为首的清瘦文士看着刘锜,惊讶地叫了起来。
“信叔贤弟,果然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几年不见,久违了!”
“彦修兄,你怎么会在此处?”
刘锜惊喜地站了起来,抓住了来人的手臂。
也怪不得他欣喜万分,面前的这位清瘦男子,乃是他的好友,忠义志士,大宋资政殿大学士刘韐的长子刘子羽。
作为自己的良师益友,刘锜对文武全才的刘子羽十分敬重。只是二人一个在忠义军中,一个在大宋朝廷为官,战火连绵,各自为战,二人要见面通信,也不是件易事。
“信叔,一言难尽啊!”
众人纷纷坐下,刘子羽的脸上表情讪然,有些不好意思。
“彦修兄,去岁张浚宣抚川陕,辟兄为宣抚使参议军事。大军战败,听说你受到了株连,想不到今日却在次遇见!”
刘锜感慨道:“张浚刚愎自用,志大才疏,不用兄之长策,至有陕西一败。兄长受此无妄之灾,也算是所信非人了。”
张浚任川陕宣抚制置使时,以刘子羽智勇双全,请他参议军事,命他到秦州总制五路兵马,建立兵将法规,军威大振。
金兵南侵。张浚调五路大军20多万人马与金兵决战。刘子羽以宋军联合作战困难,坚主屯兵据守为上策。张浚坚持己见,分道驱兵南下,在耀州大败。
张浚统军失误,遂遭贬谪,刘子羽也被降职,却不知他为何到了渭州一带。
“信叔,往事已矣,不提也罢。为兄为你引荐一下。”
刘子羽稍稍闪开身子,指着身后两个雄壮的汉子,一一介绍道:“这位是宋炎兄弟,这位是余平兄弟,两位兄弟都是秦风、泾原两路有名的义士。”
他指着刘锜道:“两位兄弟,这位是刘锜,王松王相公部下的猛将,熙河经略使刘锡之弟,你们互相招呼一下。”
刘锜见这二人雄壮异常,自带几分草莽之气,一看就是边塞上的抗夏义士。刘子羽和这两位好汉在一起,看来也是没有闲着。
几人寒暄完毕,一起坐下。
“信叔,早就听说镇守邠州的忠义军军纪森严,秋毫无犯,想不到是你的部下。”
刘子羽瘦销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额头的皱纹也一下子少了很多。
他乡遇故友,乃是人生一大幸事。直觉告诉他,忠义军进驻邠州,绝对不是只为了争夺一点地盘。
“彦修兄,你为何在此地出现?”
刘锜看了看旁边的宋炎、余平二人,微微摇摇头笑道:“这两位兄弟都是义军首领,看来兄长还是豪情万丈,忠心不改,想要改变这塞下颓势啊!”
刘子羽脸上一红,点头道:“忠义军在两河对抗金人,大杀四方,愚兄也不甘于寂寞,只能在这熟悉之地小打小闹了。”
刘锜哈哈大笑,好友有这样的雄心和斗志,他自然是心里面欣喜。
“论天下兵势,当以秦陇为本。”
刘子羽沉声道:“朝廷丢了北地,如今又要调兵南下,平乱江南,这秦陇之地,看来是不想要了! ”
一旁雄壮威猛的宋炎拍了一下桌子,愤然道:“朝廷不要陕西,咱们兄弟还要! 没有了西军,党项人烧杀抢掠,最后苦的还是老百姓! 不管怎样,咱们兄弟也要和他们拼杀到底!”
“宋大哥说的不错!”
黝黑剽悍的余平接道:“刘信叔文韬武略,一身的本事,有你帮着咱们兄弟,怎么也要党项人吃吃苦头!”
宋夏战争七八十年,双方的仇恨,早已经到了骨子里面。这些西北的健儿,都是弓马出身,武艺娴熟。当初大宋攻打西夏,从朝廷调来的禁军,论精锐程度,远远强于朝廷的禁军。
大宋文臣统兵,国无常策,变着法作死,这些彪悍的西北男儿,也在一场场内耗和无奈中,最终消失于历史的漫漫长河。
历史上,两宋之交的名将,除了岳飞是河北人,其他的刘锜、韩世忠、吴玠兄弟、李孝忠、李彦仙、张俊都是陕西人。可谓是人才辈出,撑起了两宋的数次国战。
“信叔,你在这边塞之地出现,看来忠义军是要对西夏用兵了。”
刘子羽幽幽说道,神情里面掩饰不住的落寞。
王松文韬武略,部下都是精兵强将,刘锜跟着他,方可一展胸中之长。
想他乃是名门子弟,10岁精通经史,11岁随父刘韐出入军旅 。战乱频繁,他弃文习武,“盛暑严寒,必清晨着单衫,入教坊学射矢三百”,年轻时就通晓韬略,武艺超群。
随后入仕更是一路坦途,官至总统制陕西五路兵马,势头一时无两。
无奈陕西大败,打消了他所有的幻想。他自然不甘心贬斥江南,蹉跎到老。
他一生最恨金人,没想到王松却遂了他的志向。不过不能亲力亲为,心里始终有些不干。
“彦修兄,请恕小弟直言!”
刘锜诚恳地劝道:“以兄之大才,与其单打独斗,小打小闹,不妨加入忠义军,一展胸中抱负。”
刘子羽心头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挚友。
“难道兄长就不想恢复燕云,难道生长就不想收复夏地,难道兄长你就不想马踏燕然,封狼居胥?”
刘锜神色郑重,继续说道:“王相公说过,凡江河所至,日光所照,皆为汉土。这句话不是口头之言,而是他一生的目标! 难道兄长不想作为汉人,亲身经历这一切吗?”
刘子羽额头汗水密密麻麻,一双眼睛盯着刘锜,目光中神采变幻。
“刘先生,刘衙内说的不错。咱们小打小闹,始终成不了气候,也奈何不了党项人!”
余平兴奋不已,朗声道:“莫不如加入忠义军,大伙一起,对抗夏人!”
宋炎也是点头道:“王相公是条真汉子! 就凭他杀死番子无数,我宋炎也信他!”
刘子羽正在犹豫不决,官道上无数的战马前来,到了茶棚前,纷纷停了下来。
马上的骑士下来,来到刘锜面前,单膝跪拜道:“刘统制,王相公的公文到此!”
刘锜颤抖着手打开,眼前的几行字让他心头一震。
“信叔,发生了何事? 莫不是忠义军要对西夏用兵?”
刘子羽在旁看的仔细,额头冷汗迭出。
征夏的战事,不是来自于大宋朝廷,却来自于两河宣抚司,令人惊诧却又在意料之中。
这一场万众瞩目的国战,终于要打响了。
一切,都是实力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