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建炎三年,春风和煦,春水醉人,万紫千红之季,临安府官民最喜欢的,莫过于漫步苏堤,踏青赏花了。
“我来钱塘拓湖绿,大堤士女争昌丰。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
元佑四年(1089),苏东坡任杭州刺史,曾疏浚西湖,并利用挖出的淤泥葑草堆筑起一条南北走向的堤岸,堤岸有六桥,即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宋室南迁临安府,苏东坡主持修建的这一条堤岸,已经成为西湖十景之首,名曰“苏堤春晓”。
春日之晨,六桥烟柳笼纱,几声莺啼,报道苏堤春早,长堤卧波,贯通了西湖南北。桃红柳绿,景色尤佳,漫步在堤上,新柳如烟,春风徐徐,好鸟和鸣,意境动人。湖山胜景,如梦如幻。
此时正是清明节前,尽管一年多前,金人完颜宗弼一场大火,临安府被烧了个七七八八,但时光流逝,人们似乎已经从当初的战争创伤中恢复了过来,游湖的兴致盎然。
苏堤上一大早,已经是熙熙攘攘,热闹异常。桃柳掩映之中,游客不绝,吃喝叫卖声不绝,前来表演的民间艺人表演着走索、飞钱、抛球、吞刀、吐火、跃圈,斤斗及各色斗鸡、逗蟋蟀之戏,观看者兴致勃勃,喝彩声不断。卖茶卖水果、糕点者比比皆是。
而湖上的船只也个个打扮的花团锦簇,上面敲锣打鼓,鼓瑟吹笙,丝竹管弦,好不热闹。
更有一些锦舟点缀其中,船上官妓或私娼笑语嫣然,引得许多登徒浪子眼放绿光,其中不乏官宦人家。
自靖康五年,也就是建炎元年以来,两年多的时间,江南大旱,金人南下劫掠,各地盗匪猖獗,江南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宋室南迁,为了维持朝廷的日常运转,以及负担庞大的战争费用,官府变着法加税赋于百姓头上,以至于民不聊生,各处民变蜂起,尤其是旱灾严重的荆湖一带,杨幺部闹的是如火如荼,官军连番征讨,却是损失惨重,无功而返。
杨幺的洞庭湖义军实力迅速膨胀,大宋朝廷头疼不已。杨幺部堵塞了长江水道,使得江南与巴蜀从中隔开。一旦四川脱离大宋朝廷,对偏安江南的大宋朝廷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四川不仅是抗金的前沿门户,大宋一半的财赋都来自四川。除了基本的田赋,四川还向大宋朝廷交纳茶、马、绢、布、盐等。一旦失去了四川这千万人口的基本,偏安一隅的大宋朝廷,前途可真是吉凶难料了。
更不用说,金人在山东扶持的伪齐国,占据淮北,势力波及淮南,也派人去洞庭湖招降杨幺部。杨幺部虽然暂时没有回应,但把朝廷安危寄托在对方的犹豫不决上,似乎不太靠谱。
几番征战下来,朝廷大军损失惨重,无论是王躞还是李纲,均是无功而返。杨幺部继续坐大,其主力舰队就超过40艘,小船和海鳅船则是无数。
相对于朝廷君臣们的惴惴不安,民间的百姓日子虽然不好过,却也是苦中作乐,好似过了今天没明天。
曾经,他们为朝廷的软弱而愤怒,怒其不争。随着时间流逝,朝廷一再洒汤,人们早已经变的麻木,对朝廷也不再报什么希望。
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朝廷都有气无力,不思进取,他们这些蝼蚁般的草民,又能如何?
听说福建的范汝为闹的挺凶,聚众十余万,屡败官军。也不知道,朝廷到底能不能灭了对方。
望山桥下,两艘锦舟接舷,船板搭上,一名艳丽的锦衣女子婀娜妖娆,从自己的船上上了对方的船只,惹起堤上和岸边登徒子的一阵叹息。
“是那个狂蜂浪蝶,居然可以让临安府的花魁李思思移步?”
“看船只,好像是临安府富商方雄的。想不到这厮居然有这等本事?”
“还不是有几个臭钱! 你我年少多金,风流倜傥,不觉得比那厮差,怎么就入不了花魁的法眼?”
岸上浪子的话语,传入桥下,船中坐着的二人,只是微微一笑。
船只划向了东湖湖心,远远避开了热闹处,船上的船夫见四周无船,这才慢慢划了起来。
“李小娘子,近来可好吧?”
锦衣华服的方雄,面色白皙,圆圆胖胖,此刻的他面色凝重,和平日里笑眯眯的弥勒佛判若两人。
来了江南,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使命。他要尽可能地削弱对方的实力,尽量让其不得安生,最好车毁人亡。
王松要成为天下之主,大宋朝廷岂能存在? 只有大宋朝廷灭了,王松才可以名正言顺登基大宝,而且这事,最好不要和王松有任何关系。
否则,要他们这些人何用?
“大官人,妾身有要事禀报。”
李思思看了看船头的船夫,压低了声音。
“不用担心,是自家人。”
仿佛知道李思思的担心,方雄温声安慰道。
这位名动临安府的花魁,是在籍的乐妓。因为不肯侍寝,得罪了殿前司的官员,一家被打入牢中。方雄出面,动用银钱无数,打通临安知府赵鼎,救出来了李思思一家老小。
从那以后,这李思思就成了方雄的内线。尽管,他从未向李思思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作为一名情报人员,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职责。
“不要着急,慢慢说。”
方雄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李思思今天约他见面,肯定是有要事。
“大官人,前几日,韩世忠麾下的统制官宣阋喝醉了酒,说是朝廷因为李纲大败,要调韩世忠部去荆湖平匪。”
方雄不由得一惊,这可是大事情。
韩世忠是名将,若是能让杨幺部坐大,击败韩世忠,岂不是……
“有没有还听到些什么?”
“此次,朝廷弃用了孱弱不堪的地方厢军,改由重建的禁军担任主力。韩世忠为大军主帅,王躞为水师主将,共500艘水师船只,辎重粮草齐备,江南水师两万,步骑三万人,全军约五万人。”
方雄一边听一边点头,双眼放光。如此重大的军情,实在是令他兴奋。
对人数不多的南宋朝廷来说,若是这一次大败而归,相信其会更加弱不禁风。
“大官人,我不想在江南呆了。你能不能送我去北边?”
对于李思思来说,自从遇到了眼前的男人,她就再也不想继续自己的官妓生涯。虽然说卖艺不卖身,但难免有一天,一个不慎,失了身,自己岂不是希望落空。
方雄干什么的,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自诩年轻貌美,方雄却能不为所动,除了北地那位大名鼎鼎的王相公,谁还能让方雄如此为他卖命?
“李小娘子,你要是想去河北,我可以安排。但我还不能离开,我还有我的使命。”
话既然说开,他总要给对方一些希望。至于男女之情,他想都没想。他是干什么的,他自己心里清楚。就像他说的,他的使命未完,岂能离开!
“既然大官人事情没有做完,那么等到时机到了,咱们一起离开。”
李思思有些失望。方雄如此,对她来说,也不知是悲是喜?
船只向回划去,船上无人说话,只有划水声不断。
“大官人,我差点忘了一件事情。”
李思思脸色微红,为自己的疏忽暗自懊恼。
“有什么事情,直说无妨。”
方雄暗暗诧异。难道说,还有重要之事,比韩世忠出兵的军情更紧急?
“大官人,昨日军器监的康少监无意中透露,说是军器监的工匠彭什么的,好像就要研制出新火药,威力巨大,不比河北的差。”
方雄大吃一惊。火药配方一直是河北的不传之密,怎么才几年功夫,朝廷这群人也要搞出来了。
“有没有听清楚,到底是研制出来了,还是没有?”
方雄的声音颤抖,有那么一丝不安。
“我听的仔细,就是这几天。说不定现在已经出来了。”
方雄脸色苍白,低头不语。李思思看着他,轻声在一旁说道。
“大官人,军器监在外城,和临安府不远。听那位康少监话里的意思,军器监并没有多少军士看管。”
李思思离开,方雄如坐针毡,心乱如麻,他忙不迭下了船,直奔城中而去。
他亲自去城中走了一圈,果然,军器监所在的院子并不大。而且,和城中的大多数房屋一样,房子是竹木结构。
天色已黑,彭振从军器监衙门出来,和看门的两个军士打了个招呼。
“彭兄弟,现在才回去,也太卖命了吧!”
“没有法子。上官催得紧,幸好弄得差不多了。”
“彭兄弟,今晚不去瓦子里耍了?”
“今晚不行,太累了。明天还要见上官,今晚得早早睡了。”
彭振和二人告别,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这些日子,他废寝忘食,连夜劳作,可是累坏了。
走了一二里地,来到一处僻静的拐角,迎面而来一个闷头直走的汉子,直接撞了彭振一个趔趄。
彭振勃然大怒,刚要怒骂,感觉胸口疼痛,胸口已被狠狠戳了几刀。
彭振摸着胸口,满手鲜血。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行凶的汉子却是搀扶住了他,好像老友一样,架着他向深巷里而去。
来到一处废墟前,汉子左右看了看,把已经气绝身亡的彭振扶了进去,用破席子破门板盖的严实。
“对不住了,兄弟。放心吧,你的家人少不了安抚。”
杀气腾腾,人情犹在,立场不同,家国动荡之秋,各为其主罢了。要怪,就怪这狗日的世道。
是夜,临安府外城忽然火光冲天,临安府所在的南街一带,突发大火,火势从军器监烧起,引发里面的火药爆炸,烧毁了附近不少房屋。
幸亏有人发现的及时,大声叫喊,才没有无辜的伤亡。但军器监却是烧了个明明白白,干干净净,一片瓦砾。
军器监工匠的失踪,并没有在城中引起轩然大波。时局动荡,朝廷人心惶惶,官员们稍稍狐疑了几日,便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