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住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首历史上大大有名的?扬州慢?,乃是南宋大家姜夔为了消失的扬州城而悼。
扬州富庶甲天下,时人(唐人)称“扬一益二”,扬州第一,益州(成都)第二,可见其盛。
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运河自南向北,穿过整个扬州城。曾经的扬州城桨声灯影,箫声歌舞,有人声喧哗的街巷与酒肆,也有宁静的禅智寺和竹西路等去处,喧嚣和宁静并存,动静相宜,直若天上人间。
可惜昔日的繁华,已随着经年的战乱,野心家们无知的摧残,一去不返了。
漆黑一片的运河河面上,六艘海船居中,一百多艘战船、舢板船环绕周围,再加上五六十艘载人载物的海舟,铺满了整个运河河面。
一艘艘船只上,载满了持枪执刀、如临大敌的大队军士。众人肃然无声,正在向扬州城悄然而去。
这正是李宝率领的忠义军水师。一路上,众人抓获了不少为非作歹的伪齐军,也已经打听的清清楚楚。
完颜宗弼率部攻占了扬州,自瓜州渡江南去,攻陷了九江、潭州、以及江宁府。江宁府府尹吕颐浩南逃,同知陈邦光、户部尚书李棁迎降,通判杨邦乂不屈被杀。
“王渊等人聚敛钱财,搜刮民脂民膏,民怨沸腾。那些溃兵四处逃散,沿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天下哪有我们百姓的活路啊!”
运河边无数的难民,看到忠义军士卒们到达,纷纷跪在地上,哭诉心中的委屈。
“兄弟们的口粮减为一半,其它的都分给百姓。告诉他们,若是想活命,沿着运河北上,到汴梁城或两河之地。”
船上的粮食也有限,对于岸边几十万计的灾民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都统,那咱们的口粮咋办?”
“到哪里还抢不来点粮食,无论是大宋朝廷,还是番子,到时候抢了再说!”
原本海军可以绕扬州城而去,顺涟水军而下,直到海上,这是最稳妥的方法。但眼看着金人在江淮之地烧杀抢掠,为非作歹,若是不能痛击金人,众人心里实在不甘。
五六千之精兵强将,火炮几百门,弹药充足,上百艘船只,难道只是绕道而行,走个过场?
按照金人一贯的做法,只怕要焚烧扬州城,带上掠夺之物离开了。
况且,即便直接走海路,万一在海上碰上金人海军,还不是要厮杀一场。
“兄弟们,金人不在扬州城还罢,若是让咱们碰上了,一定要让这些贼子尝尝忠义军水师的厉害!”
李宝军令下达,下面的军士们都是跃跃欲试,振奋不已。
“将军尽可放心! 只要这些狗贼还在扬州城,小的就是丢掉了这条性命,也要让这些贼子知道善恶有报的道理!”
李达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斩钉截铁地回道。
“让弟兄们都提起精神! 番子能偷袭扬州城,咱们也给他们来一次。”
李宝眼神里的狰狞隐隐浮现。王松让他南下,可不是当缩头乌龟。
夜色朦胧,静悄悄的运河上静寂的可怕。即便是寒日深夜,运河上还是腥臭难闻,尸臭味四处蔓延,也不知金兵南下,运河两岸有多少宋人百姓遭了毒手。
除了小船不时碰到各种杂物和尸体,两岸笼罩在一片夜色中,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上百艘战船正在静悄悄逆流而上,除了船桨拨水的声音,以及旷野中偶尔传来的野狗叫声,没有任何的人嘶马叫,天地间一片死寂。
河水哗哗,众人聚精会神,不知不觉过了高邮军,扬州城就在前面。敌况不明,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船夫们划着船桨,尽量避免发出大声。每艘船上只是亮起了一盏灯火,作为引路之用。
李宝和一众部下站在船头,扒着船舷,注视着前方。这些海舟都是颇为高大,数十人站在甲板上,周围还是显得特别空旷。
“扬州、扬子桥、瓜州、润州,泰州、通州……”
借着船上微弱的灯光,李宝打量着眼前的一份行军路线地图,眉头紧锁。
这份行军路线图,早已在他脑海中滚瓜烂熟。此刻这样思量,只是在寻找着最佳的行进路线。
“石港场,金砂场,丰利场,还有利丰监……,
如此看来,通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以利用南北两座海港,南方就是通州静海,北方就是胶西湾,到时海上南北,还不是任由海军纵横!”
想到以后可能的诸般辉煌,李宝的头上汗水涔涔而出,就连手心也冒出汗来。
淮盐之利,利于天下!
对只知道劫掠的女真人来说,他们目前还顾不上这块肥肉。若是让他们缓过神来,在一群辽地汉臣的“精心”指点和挑拨下,金人一定会再度南下,攻占两淮这赋税重地。
况且,伪齐和金人的水师战船蠢蠢欲动,难道就放任其在海岸线上为所欲为,烧杀抢掠?
只是若是自己任意枉为,一旦相公得知,责问该如何办?
“船头上为何如此吵闹,不知道军法森严吗?”
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以及东西落水的声音,李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都统,有几个闲汉耐不住寂寞,非要上船头,已经被小的们处置了!”
李宝不自觉地向后面看了一眼。后面的船上归于一片寂静,看来是将士痛下杀手,刚入伍的新兵都受到了震慑。
他摇了摇头,转过头来。看来找到落脚处后,这些家伙得好好地训练一番。
“黄将军,相公让我们这次寻找出海口,作为海军停留的港口。你觉得哪里合适?”
尽管是黄飞虎的上司,李宝还是恭恭敬敬的问道。毕竟,在海上这一块,他的经验和阅历远远不如黄飞虎。
黄飞虎沉声道:“李将军,若要选最好的港口,泉州当然是上上之选了。只是泉州在朝廷控制之下,王相公又不肯和朝廷翻脸。除了流求,海州和密州的胶西湾就不错。”
胶西湾就是胶州湾,青岛的母亲湾。有南胶河、大沽河等注入,湾内港阔水深,风平浪静,海水终年不冻,为天然优良港湾,停泊大型船队再也合适不过。
清末时,德国曾想向清朝租借港湾,但遭拒绝。于是在1898年,以传教士被杀为由强占胶州湾。1914年又为日本强占,巴黎和会失败,由此引发了1919年的五四运动,青岛也就是胶州湾至1922年被中国收回。
而宋朝则在胶西湾的板桥镇设置市舶司,作为对外贸易的官方机构。只不过如今处于伪齐的控制之下。
李宝吐了一口气道:“黄将军,你所言甚是。看样子,是得和伪齐的水师好好打一仗了! ”
你李宝以前只不过是山东乡下的一个泥腿子,若不是王相公,你哪有今天的一切! 男儿就应该捐躯赴国难,马革裹尸,亦复何恨? 你还没有打几次仗,就开始患得患失起来,真是让人丢脸!
“直娘贼的,先他酿的占了再说,也好让相公高兴高兴!”
李宝嘴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轻声问道:“前去查探敌情的兄弟回来没有?”
一边的李壮心中也是焦急,他看了看乌蒙蒙的江面,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将军,兄弟们子时就已经出发了,按照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将军再忍耐些!”
李宝点点头,刚要说话,只见前面。江面上灯光一眨一眨,似是有船只过来。旁边的李壮兴奋地说道:“将军,是咱们的兄弟。看来他们已经有了收获。”
几艘小船迅速划近,几个浑身湿淋淋的汉子上得大船,来到李宝众人面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将军,小人前军斥候营蔡五,参见将军!”
“扬州敌情如何?速速报来!”
李宝上前,扶起了最前面的汉子。
“将军,扬子桥渡口,金人的船只有上百艘之多,其中还有不少海船。上面都是军中辎重,粮草、金银制钱,什么都有。看样子金人明日就会离开,咱们来的正是时候!”
领头的汉子不顾自己湿漉漉冻的发麻的身子,恭恭敬敬地回道。
李宝点点头,恨声道:“辛苦了,带领兄弟们下去,换了衣服,头前带路!”
汉子离开,李宝低声狠道:“兄弟们,船上肯定都是搜刮扬州城所得! 传令下去,马上出发,抢了这些狗贼!”
扬子桥渡口边,火把通明,照的就如白昼一般。无数的金人从扬州城南门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一个个兴高采烈,大包小包的往船上搬着东西。上百年轻的宋人女子被捆绑着手脚,待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脸上全是泪水,瑟瑟发抖。
李宝仔细观察,船队有百十艘之多,大多数都是满载着粮食,金兵看起来,至少也有数千人之多,全都是汉儿的面孔。
“蔡五,你和李达率两营人马潜进城去,防止狗日的放火焚城!”
眼看着蔡五带人离开,李宝转过头,打量着远处的金兵船只,沉声道:“让炮手们做好准备,一旦暴露踪迹,立刻开炮!”
黄飞虎在一旁叮嘱道:“小心别炸毁了那些大船,那是海船,可是好东西!”
“直娘贼的,快点把东西装稳妥了,别耽搁了开船!”
郦琼站在装载着宋人女子的船头,大声指挥着,指挥着金兵们装船。
郦琼率部归附完颜宗弼,被归于刘豫麾下。完颜宗弼攻略江南,郦琼和宋军水师降将徐文分别担任江淮水军和海军制置使,协同攻宋。
这样看来,郦琼所载的这些陆上战利品,是从两淮和荆湖所掠,要运回山东,归于伪齐。
郦琼大声怒骂,好不容易才让船上的金兵把财帛等物归拢整齐。
“直娘贼的,一群鸟人怂货,见了女人和银子就走不动路!”
郦琼狠狠地向水里吐了一口浓痰,眼睛不经意地向河面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