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时分,若是漫步在紫金山南麓的梅花山,鼻边都是桂花的香味。脚下踩着片片的枯叶,沙沙作响,让人触目伤怀,百味交集,颇有萧瑟之感。
紫金山,江宁府的风水宝地,历来是帝王陵寝的首选,此处也是三国时东吴孙权的陵墓所在。自六朝起,紫金山开始种植梅花。到了春日,湖光山色,整座山由绿变黄再深入红色,春意盎然,每一处都是风光无限。
每到春日,官员、百姓便登山观赏,算得上是江宁府一个绝佳的游玩去处。即便是秋日,也是水落石出,秋高气爽的佳日。一切,都在游玩者的心境。
半山腰的一处亭台,锦帐从周围遮住,亭台周围的山道上站满了铁甲兜鍪、持枪执刀的虎狼之士。卫士们神色紧张,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周围,生怕有意外发生。
亭台中,赵佶、赵构父子围坐,其他的卫士,包括赵佶的亲信宦官曹勋,都是远远地避开。
金风徐徐,端坐的大宋官家赵佶却是脸色阴沉,赵构眼睛一转,说出一番话来。
“陛下大可不必计较流言蜚语。金人势大,我大宋精锐毁于一旦,东南腹地又没多少兵力,只能是蛰伏待机。等朝廷编练好了新军,挥师北上,百姓自然会明白陛下的无奈。至于那报纸上的胡编乱造,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自从宋室南迁,那北地的报纸上,不管是?中华日报?,还是什么?河北日报?、?河东日报?,对大宋朝廷是百般诋毁,口诛笔伐。说赵佶得位不正、德不配位,以至于割地赔款,民不聊生。
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就连江南大旱,报纸上也赖到了赵佶的头上,说他是天怒人怨,以至于上天惩罚,害了诸民。
赵佶点了点头,黯然道:“朕只是怕反复的割地求和,报纸上肆意攻击朝廷,百姓的人心散了,将来留给你的,或许就是个烂摊子了!”
赵构心怦怦直跳。赵佶的意思,是要传位于他了。即便不能马上登基,也会立为太子,诏告天下。
赵构站起身来,肃拜道:“孩儿惶恐,恐不能担当起这千秋重任,还请陛下三思。”
赵佶凝视了一会赵构,直到他觉得惴惴不安、面无异色时,这才说道:“朕这么多皇子之中,其他人都偏于文弱,只有你文武双全,心思缜密。我赵宋的江山,除了你,别无他人可以寄托。到了临安府以后,朕便封你为东宫太子,也算了了朝廷的一件大事!”
赵构赶紧跪下,磕头拜道:“儿臣多谢父皇!”
赵佶轻轻道:“不过,今日当着朕的面,朕要你答应,不杀兄弟、皇室任何一人,你能做到吗?”
赵构心头震惊不已,却是神色不变,正色道:“儿臣答应父皇。绝不会以任何名义杀我兄弟、皇室任何一人。若违此誓,必遭天谴!”
赵佶松了一口气,把赵构虚扶了起来。
“过了好几个月,媛媛应该已经到了吧。一直没有她的书信过来,难道说,她已经把我这个父亲给忘了?”
父子二人坐定。赵构给赵佶倒了一杯热茶。赵佶端起茶杯,若有所思。
“陛下不必担心。江虎传来书信,说是虽然路途中出了点差池,他们还是安然到达了大名府。媛媛现在住在班瑞殿中。整日里和王松出双入对,应该是过得不错。”
看看最近的卫士也有十几步远,赵构低声把赵多福落难徐州,王松发兵的事情说了一下。
赵佶不由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冲冠一怒为红颜,想不到这王松倒是个性情中人,为了媛媛,直接屠了徐州城,还树起了“京观”,这倒是一段佳话!”
赵构轻声赔笑道:“幸好媛媛安然无恙,否则儿臣也会内疚不已。”
江虎、江豹兄弟虽然是赵多福的贴身侍卫,却也是吃着朝廷俸禄的大内禁军。他们自然是忠于大宋皇室,而非赵多福个人。
赵多福北上,江虎兄弟得到了赵佶的密令,保护赵多福的同时,还要监视王松的一举一动。
而用赵多福做棋子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位康王殿下。
赵佶喝了一口茶,轻声道:“九哥儿,你知道朕为什么会一直不和王松和解,而任其坐大,朕始终不发一言吗?”
按理说,大宋朝廷对王松太过苛刻,只要朝廷一道诏书,恢复王松的名声,双方之间的关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难以调节。
可是,自从春末王松死而复生,直到现在秋高气爽,足足近半年时间,大宋朝廷愣是没有和王松有任何瓜葛。
赵构摇头道:“儿臣也是不解,请父皇告知。”
赵佶脸色一变,严肃起来,沉声道:“王松大败金人,名声之盛,使得两河之地,百姓只知王松,而没有大宋朝廷,这是其一。其二,王松斩杀金人无数,金人早已恨之入骨。朝廷若是承认王松,岂不是公然和金人为敌。金人若是南下,穷追不舍,朝廷又何去何从,弄不好就有覆国之祸。”
赵构心头叹服,连连点头,嘴里道:“父皇所言甚是。”
赵佶继续道:“如今,朝廷和金人讲和,割让淮北富饶之地,王松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肯定会挥师南下,两军交锋,龙争虎斗,咱们坐收渔利。要么王松灭了金人,要么金人灭了王松,无论那一个,都对我大宋朝廷有利无害。”
赵构担心地道:“父皇,儿臣只是担心,如此下去,朝廷中的大臣和百姓会多有怨言,士卒也会变得懈怠。况且江南距离北地太远,恢复起来太难,到时候恐怕会力不从心。”
赵佶点头道:“这也是无奈,至少可以保我大宋半壁江山。如今,这恶人都由朕来做。等你继位,你再来做好人。恢复王松的名声,招安于他。若是王松战败,你想挥师北伐,能恢复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赵构不由得愣了一下。想不到父亲心中的想法如此之多。
正在狐疑不定时,却听到赵佶悠悠道:“九哥儿,这里是孙权的埋骨之地。曹阿瞒云: 生子当如孙仲谋。朕也借他的吉言,愿九哥儿你将来能成为一代明君。”
赵构再次肃拜道:“儿臣多谢父皇苦心栽培! 儿臣一定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早日恢复我大宋河山!”
父子二人喝茶论道,指着天边的如血残阳,黄昏下的林间美景,指指点点,开始评头论足、谈论起诗词歌赋来。
看着谈的津津有味的父子二人,旁边不远处的汪伯彦和秦桧师徒二人,都是对一笑。
事情发展良好,看来这大宋的下一任天子,非康王殿下莫属了。
“老师,你说这大江滚滚而去,真能挡的住金人的铁骑吗?”
面对学生的疑问,汪伯彦摇头道:“能不能守住江南,那就要看王松的决心了。”
秦桧心中一惊,不由得问道:“恩师的意思是说,金人南侵,朝廷真的就无能为力了?”
汪伯彦看了看秦桧,轻轻一笑,却没有再言语。
秦桧心领神会。这样的朝廷,还指望他们能做些什么事情?
“恩师,我看你言语间对王松颇为赞赏。难道说这整个大宋朝廷,还敌不过只占了两河半壁的一介武夫吗?”
“王松兵锋之盛,你我都是心中有数,为师就不多说了。”
汪伯彦轻声道:“王松之可怕,在于兵师所及,宣抚教化,开衙建府,劝课农桑,开矿冶铁,善利贸易,朝廷和官府能做不能做的他都干了,你说他所图者何?”
秦桧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恩师高瞻远瞩,学生佩服。恩师所言甚是,王松所图者,天下也。”
汪伯彦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朝廷先割两河,再舍淮北,已失天下百姓之望。朝廷还想驱虎吞狼,实在是可笑之极。”
秦桧不由得脸上一红。驱虎吞狼,他也是赞成此计的朝廷众臣之一。
“驱虎吞狼之后,又想封王松为北王,这种贬后再升的老把戏,早已没有用武之地了。”
汪伯彦在朝中和地方上都有历练,大宋朝廷的弊端,他是心知肚明。大宋官家的那些小心思,他更是熟稔于胸。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伎俩都只不过是微末之极。王松兵强马壮,对大宋朝廷,早已是不屑一顾了。
“恩师,如此看来,王松早晚要登上九五之尊,一统中原呀?”
秦桧脸色变得凝重,心中也开始坠坠不安起来。
“只是王松此人,对我等朝中士大夫,一贯是颇有微词,也可以说两者芥蒂太深,难以调和。若是有一日王松和朝廷兵戎相见,我等又何去何从?”
秦桧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此刻他好似已经不再担心大宋朝廷的安危,而是对自己的前途惴惴不安起来。
汪伯彦微微摇头。他已经年过六旬,随着迁居江南,身体状况也大不如从前,再加上朝堂变幻,他的一颗“爱权”之心已经暗淡了下去。
靖康二年,他在黄河边迎接赵构,公心私用,原以为大宋朝廷覆灭,赵构可以即位,自己从龙之臣。谁知这个王松,搞砸了一切。
他和王松有数面之缘,其人之文韬武略,直若天人。也是自从遇见这王松以后,他变得老实了许多,不太敢为所欲为。
这王松天生的士大夫的对头,一心为公者他能知人善用,如郭永、朱梦说、黄纵之辈。但若是纸醉金迷、误国误民者,他则是嗤之以鼻,如耿南仲、唐恪之流。
汪伯彦相信,若不是同朝为臣,王松极有可能对这些文臣给予惩戒,甚至痛下杀手。
毕竟,这人可是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
“会之,将来如何,你我各安天命。为师奉劝你一句,你和王松已经是势成水火,只能寻找机会消除芥蒂,万万不可再起波澜,以免咎由自取。”
汪伯彦离去,秦桧沉思了一会,不由得哑声失笑。
“王松如今已是四面楚歌,纵然他能占去北地半壁江山,也只不过是乱臣贼子。青史如何记载,我秦桧也是一代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