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名府城中,顺豫门外,西大街最大的酒楼“醉仙楼”,楼上楼下两百多个房间,原也是大名府中最大的瓦子。只是由于金人南下,达官贵人、富绅豪强纷纷南下,再加上失火等天灾人祸,这偌大的“醉仙楼”早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风光。
如今,这无主的“醉仙楼”已经被官府征用,作为了宣化司的办公衙门。房子也被从中间一分为二,一半是报纸在这里印刷出版。另外一半则是挂起了“中华剧社”的牌子,剧社在这里排练,正式演出也在这里。
今日一早,“中华剧社”的门口就亮出了晚间有剧目出演的牌子。一文钱就可以观看的价格,即便是那些最底层的渡口苦力、酒楼商铺的伙计们、小二们,也想去一探究竟。
舞台前,一排排的凳子,地势由低到高,显然经过重新休整,就如后世的电影院一般。
没有包厢,雅座之类,票价一致,所有的人都是无差别对待。可以看出,后面几排全都是军中的军士,不过他们要不要钱买票就不得而知了。
王松在一大群军政要员的簇拥之下,满面笑容走了进来。军士们、百姓们纷纷站起身来,喝彩欢呼。王松经过之处,到处都是震天的呐喊声。
王松频频挥手,来到前排坐下。维持秩序的公人安抚人们坐下,现场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些个造谣生事者,查的如何?”
周围都安静下来,王松轻声向刚刚坐下来的杨振兴问道。
“相公放心,抓了30多人,有几个大名府的闲置官员,城外的豪强还有几个。造谣生事者,大多都是这些人雇佣。现在已经全部抓捕入狱,就等着相公回去发落。”
王松点了点头。看来自己估计的不错,确实是有心之人无事生非,推波助澜。
“就按先前说的,把他们全部放到矿山上去,好好劳动改造一下,也让他们知道,吃饱了撑着,是要去锻炼锻炼的。”
没有什么装神弄鬼的审判之类,王松直接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
看到王松准时出现,已经坐在了第一排的座位上,花想容长长出了口气,挥挥手下去,示意准备开演。
这些日子以来,她反倒安静了下来。外面关于她的流言蜚语,突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看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的王松,不用说,这些麻烦是王松帮她解决了。
舞台悬挂着两面大大的红色绸制幕布。 随着大幕缓缓向两边开启,剧社的节目开始表演了,花想容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表演的时间是一个半时辰,也就是后世的三个小时,中间有停歇休息时间,观众们可以去上厕所,或者放松放松。卖小吃零食的车子推来推去,都是一些坚果之类,茶水则是不予收费。
节目有长短剧、歌唱、哑剧等,表演的中心主题就是金人的罪行、百姓的痛苦、朝廷官员的昏庸、官军的腐朽不堪、忠义军的不屈等等。
在王松看来,节目的宣传意味很浓,有一些太政治化的嫌疑。但节目做的一点也不粗燥,台词、演员的认真程度。道具虽然简单,行头却是原汁原味。
第一个剧目叫《太原两百日》,以靖康元年女真番子包围太原城为背景。幕起时金兵久攻沂州不下,谁知沂州知州贺权、汉奸完颜守忠、董才打开城门,完颜宗翰大喜过望,马不停蹄,向南而去。
第二幕,王禀率军死守,金兵围城,杀死周围百姓无数,城墙上的王禀等人气的是血灌瞳仁,却是无能为力。金兵前来攻城,却被杀得大败,尸横遍野。 后来金军攻破太原城,太原城军民奋起抗战,无一生存。王禀身中数十枪,最后被番兵挥刀砍死,太原城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到了最后一幕,两个老年夫妇在太原城下的雪地里夜话,他们一家都被番兵所杀。老头奄奄一息,说着说着一口气咽不上来,倒地而死。老妪在地上痛哭流涕,说是自己的儿孙都被番兵杀了,儿媳妇也被番兵糟蹋了,说番兵杀尽了城中的百姓,连乞丐也不放过,禽兽不如,最后老妪也撞死在了城墙边。
剧目结束后,台下响起了一片抽泣声,许多观看的百姓、军士们忍不住流下泪来,许多女子掏出了手帕,来掩饰自己的热泪和失态。
看到下面百姓们的反应,花想容深深叹了口气,这节目算是成功了。
花想容来到后台,参演的演员们正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演出,看到花想容进来,个个站了起来。
“香香姐姐,今天演的很好,连王相公都看的眼睛红了。”
香香就是那个扮演老妪的演员,也是花想容从东京城拉来的好友。
“花主事,姐姐多谢你了。”
孙香香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已年过四旬,在东京城孤苦无依,惨淡度日。谁知花想容一封信,把她从东京城拉到了这里,却改变了她的一切。
她已经问过了,他们这些人,乃是宣抚司的官职人员,和宣抚司治下其他的官吏一样,都有固定的饷粮。
可以说,这直接改变了她的人生,让她下半生有了依靠。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如此。”
花想容赶紧劝慰,然后对着旁边的演员们说道:“下一个剧目马上开始,好好准备一下,乐器到时候也要跟上。”
李若虚坐在椅子上,眼圈微红,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金人肆虐河北之地,百姓流离失散,白骨累累,他可是亲眼目睹。此情此景重现,不由得他义愤填膺。
“难受吧,李公。”
王松轻声说道:“国事艰难,山河破碎,你我任重道远啊。”
李若虚从悲伤中恢复过来,声音沉重有力。
“在下愿意跟着相公,为相公军中马前卒,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虽九死而不悔。”
王松也重重点了点头:“若是我大宋人人如此,又何惧这些蛮夷小族!”
后面几排的士卒们都是双拳紧握,眼神狰狞。许多人垂下头来,捂住了自己的脸庞,眼泪“簌簌”地掉在地上。
下一个短剧叫《洺州之屠》,金人兵临城下,朝廷的使者前来,说要把洺州割让给金人。洺州知州黄潜善悄悄打开城门,自己带人逃跑。
城中军民奋起反抗,最后全城人都被杀死,就连婴儿,老人都不例外。
一伙番兵进了一户人家,强迫主人把家里的金银财宝都拿出来,然后把每一个人都砍翻在地。最后扛着人家的女儿,出门狂笑而去。
一个婴儿从死人堆里醒了,哇哇地哭喊了起来。周围都是尸体,火在烧着,这个婴儿能否挺过来,成了在场所有人担心的问题。
剧目结束时,一个背着包袱的归乡人回到洺州城,就发现这里已经被烧成了废墟。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并悲惨地说道:“爹、娘、浑家、儿子,我在外面想辛辛苦苦挣点银子,就是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谁知道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我一个人该如何活下去啊。”
说完,归乡人把辛辛苦苦挣的银子,全部扔到了河里,自己也投河而死。
洺州之屠,可是真真切切的事情,只不过才几月,在场的众人大都知道。
自番兵南下以来,这样屠城的事情数不胜数,宋人就像猪狗一样被杀掉,哪里还有半分怜悯之心。
再一次,台下的众人陷入了一片悲痛之中,抽泣声也接连响起,就连观看的李若虚、郭永等人也是黯然神伤。
最后一幕戏则是汉人被抓走的悲惨故事,叫?奴隶? 。
一伙番兵进了村子,杀死了所有的老弱病残,把强壮的汉子全部剃头,用铁链锁住,拴在马后,带到北面的燕京城去。
汉人都被剃发,成了番人的样子,耳朵上也被刺上了“官”字,然后被拉到奴隶市场上去卖。
一个穿着华丽、垂着辫子的番子问道:“你这奴隶几文钱一个啊?”
番兵军官笑道:“20个奴隶换一匹马,再送一个南人的小娘子,可是南人知府的女儿哦!”
最后,以30个南人奴隶加了两个南人女子换一匹马的价格成交,番兵军官一次就得了50匹马,可见南人奴隶的人数之多。
最后是两个番兵在城中吃酒,士卒来报,说是缺乏军粮。番兵军官两眼一翻,大声道:“营里面不是还关着那么多南人吗,把他们杀了吃就行了!”
台下观看的百姓和军士都是摇头叹息。有人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有人唉声叹气,低声怒骂,剧院当中,一片嘈杂之声。
演员们一起出来谢幕。下面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和喝彩声。
欢呼喝彩声不绝,已经退入后面的演员们不得不又一次出来,向下面的观众鞠躬,挥手致意。
忽然,一个坐在后面的年轻士卒站了起来,他两眼通红,愤慨之情溢于言表,他举起拳头大声喊道:“杀死番子!杀死贪官污吏!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王松站了起来,面向着众人,面色凝重,他举起了自己的拳头,也跟着大声怒吼起来。
“杀虏!”
看到王松出现,现场的气氛更加热烈,全场的百姓和士卒都站了起来,一起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脸红脖子粗地高喊了起来。
宣泄过后,众人的声音平息了些,王松走上了舞台,大声道:“乡亲们,军士们,若是碰上了番子,咱们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下面的声音惊雷一般炸了起来。
王松挥舞着拳头,开口唱起来了?满江红?,引来下面士卒们一片激昂的附和,随即一些百姓也附和着唱了起来。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悲愤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慷慨激昂,惊天动地,刺破了黑夜,直入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