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路、太原北部要塞、石岭关下,旌旗飞舞,人山人海,人嘶马叫,巨大的营垒密密麻麻,不知蔓延出去多远。
几场小雪下来,荒野间冻的结实的地面上一层霜白,残余的几棵小树枝桠光秃秃的,任凭北方的蹂躏。
张宪站在关墙上,眼睛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金兵大营,眉头紧皱。
女真大军没有选择秋日南下,而是在这冬日天寒地冻之时,显然比往年谨慎了许多。长年累月的征战下来,他们也是明白了,显然是想利用忠义军畏惧严寒的特点,更大规模地杀伤忠义军,以期取得突破,纵兵南下。
御敌于国门之外。虽然,忠义军还没有占领雁门关天险,没有恢复燕云,占据长城要塞,但没有兵临城下的掣肘,显然压力要小的多。
金兵大营之中,随风摆动的中军大纛下,女真皇族,西路军主帅完颜宗瀚,身披金甲,外罩白袍,坐在一匹良驹之上,不怒自威。
完颜宗瀚同样目光炯炯,凝神看着对面忠义军将士把守的关墙,许久纹丝不动。
自从宋人的忠义军出现后,这仗,是越来越难打了。以至于今年这个冬日,女真人罕见地推迟了南下侵宋的时间,不在秋日,而是冬日。
若是此次不能有所突破,只怕王松站稳了脚跟,以后忠义军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了。
“擂鼓,攻城!”
完颜宗瀚军令下达,鼓角争鸣,无数的金兵走出大营,在大营前列阵。前面的,自然是攻城拔寨的马前卒,成千上万的汉儿步卒了。
汉儿们的大阵之后,便是数百人的炮兵,在他们身旁,除了火炮,还有炮车,均是远距离攻城拔寨的利器。
再往后面,便是密密麻麻手持骑矛或弓箭的女真骑士。他们个个铁甲贯身,龙精虎猛,浑身散发着戾气,只待汉儿们破城,他们就随后冲击。
“告诉汉儿们,有进无退,但有逡巡不进、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攻击的汉儿列成三个大阵,无数小阵,三万人之众。完颜宗瀚眼神冰冷,他也是下了决心,务必要拿下眼前的关墙。
汉儿们滚滚向前,女真游骑在后压阵,作为督军使用。一旦发现汉儿有何异动,便会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准备,装填弹药!”
女真步骑缓缓逼来,天地间萧瑟一片,充满了杀气。关墙上的忠义军将士如临大敌,将领们大声呐喊,军士们纷纷动了起来。
上百门火炮炮口幽幽,对准了向前而来的金兵大阵。
汉儿们呐喊着向前冲去,漫山遍野。最前面的金兵个个身披铁甲,他们推着战车,手持盾牌,无所畏惧。
对面关墙上的忠义军,他们早已经是如雷贯耳。河东忠义军,纪律严明,火器凶猛,个个训练有素。金兵嗷嗷叫着向前,除了给自己壮胆,也是给后面的女真人看。
金兵如潮水般涌来,瞬间便进入了两百步距离,脸上狰狞的表情看的清楚。关墙上的忠义军将士个个面色凝重,鼓点密集,军官们大声呐喊,关墙上立刻忙了起来。
不约而同,所有的将士大喝了起来:“开炮!”
“蓬!蓬!蓬!”
关墙上硝烟弥漫,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响此起彼伏,上百门火炮一起发射,长达数百米的关墙上,腾出了一道整齐的烟墙。
木屑纷飞,许多战车和盾牌被打得粉碎,前方汹涌奔来的金兵,许多人像被绊倒了一样,瞬间栽倒一片。许多金兵倒地惨叫,发出凄厉的叫声。
金兵们狂呼乱喊,嗷嗷叫着上前,如同吃了药一样,完全不惧伤亡,一路死伤无数,很快就到了城墙底下。
“通!通!”
震天雷的爆炸声响起,惊天动地,关墙上下笼罩在了一片硝烟之中。
不但有关墙上忠义军扔下来的震天雷,也有金兵扔上墙头的震天雷,忠义军的火炮声不断,金兵也冒着忠义军的炮火,把自己的火炮和炮车运了上来。
城墙上下,厮杀声震天,无数举着盾牌的金兵抬着云梯到了关墙下,无数的梯子搭了上去,无数的金兵爬了上去。
“刺!”
“掷弹!”
无数长枪从墙头刺出,无数的金兵鲜血淋漓,跌下墙头;无数的震天雷被扔了出去,关墙外烟柱滚滚,无数的金兵笼罩其中;火炮声不断响起,硝烟弥漫了整个关墙。
“告诉将士们,将领们身先士卒,一定要守住北墙!”
关墙之上,张宪和一众忠义军将领面色凝重,个个都是眉头紧皱。
女真人西路元帅完颜宗瀚其中坐镇,七八万金兵轮番来攻,不计伤亡,看来女真人这一次是要来真的了。
“兄弟们,杀番贼!”
府谷城头上杀声震天,鲜血和尸体随处可见,蚂蚁一般的金兵爬上城头,和城墙上的折家军将士血战在一起。
折彦颜浑身都是鲜血,刀口上都是缺口,他指挥着旁边的将士浴血奋战,声嘶力竭。
连续数天的血战,城中的军士伤亡惨重,己经突破了五千多人,可谓是伤筋动骨。就连城头上浴血奋战的勇士们,此刻也都是人人带伤,疲惫不堪。
自从靖康元年以来,折家军与金夏屡次大战,折损的军士已达数万,每一次刚刚练好兵,便被接踵而至的战争消耗。
登城的金兵源源不断,一次次被打退,又一次次死战不退,在他们城下的女真大营,那些纵横驰骋的女真游骑羽箭驰飞,后退和逃窜的汉儿们一一被射杀当场。
血战数十日,汉儿们尸骸累累,城下的尸体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堆起了一人多高。即便如此,汉儿们也在女真将领的催逼下,源源不断上前,轮流攻击城墙。
夜色降临,恶战终于停了下来,又一次,金兵的攻城无功而返。
金兵大营之中,中军大营外,几根木桩上各绑着一个赤着上身的汉子。在他们周围,各有一名手持皮鞭的金兵,正在狠狠地抽打这些汉子们。
帐外的求饶声和惨叫声不断传来,坐在营帐之中的完颜希尹脸色铁青,置若罔闻。
在完颜希尹的两旁,一众女真将领都是束手而立,人人噤若寒蝉,低头不语,小心翼翼。要知道,那营帐外木桩上的被绑将领,除了汉人,可是有女真健儿的。
上万汉儿,两千多女真勇士,折损在这府谷城下,可谓是死伤惨重。
尽管有六万大军,但这些天下来,足足死伤了一万五六,折损了两三成。现在还不知道麟州完颜娄室的战况,不过他。到现在也没能攻下麟州,可见战况的激烈。
这样大的伤亡,若是再继续下去,即便攻下了府谷城,也只能是元气大伤。
“都统,宋军火器犀利,部下死伤无数,我女真勇士已经尽力了!”
“都统,明日再冲一下,肯定能占领城墙!”
一个女真将领开口,另外一个赶紧跟上。
另外一个白发的女真将领却是摇头道:“城中至少还有万人,再冲一下,不知还要死多少女真勇士! 还是先劝降,然后再强攻吧。”
女真勇士不是汉儿,可以无休止地补充,每一次的损兵折将,对于女真部落来说,都是一次无法弥补的损失,人口少的也许马上就会被其他部落吞并。
“折可求那老贼,把劝降的使者都给赶了出来,还怎么劝降? 这狗日的又臭又硬,像疯了一样!”
一个女真将领红着眼,恶狠狠地说道:“明日再让汉儿好好的冲一下,老子就不信拿不下府谷城!”
大帐中的汉儿将领个个面色苍白,不要说明日,恐怕没有个十日左右,休想拿下府谷城。若是如此,汉儿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夏人那边有消息吗?李乾顺还没有派人前来?”
完颜希尹轻声问道,整个人疲惫不堪。这几日他连续督战,不眠不休,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夏人的右厢军司,直到现在还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我看,他们只是想看热闹,坐山观虎斗,趁机弄点好处。这些个墙头草,没一个好东西!”
下面有将领,愤愤不平了起来。
“夏人犹豫观望,总有他们后悔的一天。”
完颜希尹摇了摇头。西夏人总是想趁火打劫,想得到好处,还不愿意出力,典型的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麟州的宋军,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完颜希尹心头沉重。仗打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劝降没有用,西夏也没有派军参战,一切都在向着不利于女真大军的方向发展。
“报都统,刘光世随宋室南下,镇守延安府的种家军和绥德军的宋军一万多人,他们一起北上,帮着麟州守军一起守城。副都统娄室送来军报,他部下也是损失了七八千人。宋军人多势众,恐怕一时难以取胜。”
完颜希尹心头一震。如此看来,陕西西军人多势众,必须要集中主力予以打击。
只是这种家军不是灰飞烟灭了吗,怎么又给冒了出来?
“都下去早点儿歇息,明日一早,整军再战!”
完颜希尹轻轻闭上了眼睛。各个将领心惊胆战,如释重负,各自退了下去。
西夏人作壁上观,真不是个东西! 看来,这攻城战,只能是靠自己了。
天还没有亮,完颜希尹就被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军士的禀告,让他目瞪口呆。
“都统,过了三更才发现,汉儿的右军大营,全都逃了。他们杀了营中的督军将士,看样子,去的是麟州方向。”
火光摇弋下,军士小心翼翼上前禀报。完颜希尹看着地上的血迹,荒野间上百女真督战将士的尸体,不由得怒上心头。
汉儿的右军大营,连日大战下来,还有三千多将士。就这样,他们趁夜逃脱了。府州沟壑纵横,又到那里去找他们? 说不定,他们已经投入折可求的帐下了。
他转过头来,正要下令追击严查,看到汉儿将领们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由得瞬间改了主意。
军心浮动,夏人稳坐钓鱼台,这样再打下去,万一来个阵前倒戈或是营啸,岂不是……
“各军守住营寨,暂缓攻城。先去石岭关探查,看大军的战况如何?”
犹豫再三,完颜希尹艰难开了口。这一场攻坚战,他已经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