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戏之山,滹沱之水出焉。滹沱,不仅指水名,还有河水雨水四处乱流的意思。
滹沱河,《礼记》称恶池或霍池,《周礼》称厚池,战国时称呼沦水(呼池水),秦称厚池河,直到东汉才始被称为滹沱河,后虽一再变迁,终定为滹沱河三字。
滹沱河发源于河东代州繁峙县泰戏山,流经代州、沂州、忻定盆地,向东转入太行山东坡,入灵寿,自真定府南入河北路。
滹沱河经定州南,自深州饶阳县一分为二,一支南流、至河间府乐寿县老河口与黄河汇流入海。 另一支则是向北,穿过河间府北部、入霸州,在清州北部汇入黄河入海。
真定府城南的滹沱河段,乃是滹沱河流域最繁华热闹的一截。雨季水势一望无际,旱季沙洲浅滩罗织,沿河渡口轻舟横渡,上下游则风帆相济。
晨曦夕照时,滹沱河河湾里泊船如龙、波光如鳞、灯火星流。岸边行业铺面林立、热闹非凡。河内鱼虾鳖蟹成群,水面鱼鹰游弋,河滨之地绿草繁茂,乃是不可多得的河北形胜之地。
而滹沱河南岸的真定府,自古以来为河北重镇,“面临滹水,背依恒山,左接沧海,右抵太行”,形势险要,为南北交通要冲,历史上每为兵家相争之地。
作为河北西路首府的真定城,官道、水利沟渠,园林建筑,都在河北独一无二,其园林更是名贯大江南北。居民繁庶,佛宫禅刹掩映于花竹流水之间,世云塞北江南。
北宋时期,真定府、赵州一带城市相对集中,真定府、中山府、庆源府,乃是河北西路有名的几个大城。而真定府则是除大名府以外,河北边塞的第一名城。
真定府,也是忠义军“夏季攻势”里,必须恢复的河北西路第一重镇。
靖康元年以来,金人屡次南下侵宋,地处太行山东麓的井陉、真定府等城垣,乃是宋朝军民抗击金兵最为悲壮顽强的地区,也是金朝军队烧杀抢掠最残酷的地区,遭受的兵灾人祸也最为严重。
金人南侵,百姓纷纷南逃,人口锐减,苟活下来的百姓大多逃匿山林。如今,真定府的繁华不再,塞上江南也难觅踪影,滹沱河河面上也冷冷清清,完全失去了以前的繁华。
滹沱河沿岸,荒凉凋敝,野草丛生,尸体残骸随处可见,只有野狗和秃鹫争相抢食,你来我往,争斗不休。
驻守真定府的,乃是原河东义胜军的将领、如今女真人帐下的真定府知府完颜守忠,原来的名字叫耿守忠。
靖康元年,金人两路南下,身为大宋河东义胜军将领的耿守忠,义无反顾的加入了金人的阵营,跟着金人大肆屠杀宋人,也终于凭宋人的鲜血,戴稳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镇守河中府的解盐重地解州。
靖康三年,王松率领忠义军一路北上,趁夜攻破太原城,已经调任太原城的耿守忠跟着战败的完颜银可术兵,撤回了云中,随后就被调到了河北西路的真定府,开始他的知府生涯,担任起了一城的军政守将。
正值夏日,天气炎热,也许过不了多久,到了秋冬季节,他自己就该领兵出征,跟随着女真人纵横疆场了。
何况这真定府城高池厚,南面又有滹沱河阻隔,量这些宋人,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主动前来,收复失地。
此刻坐在府中,完颜守忠却是满面愁容,忧心忡忡。原因无他,赵州的溃兵逃过了滹沱河,溃军来报,宋人的大军打过来了。
难道是部下的汉儿叛乱,不然谁能如此大胆,公然在这河北之地、女真人治下攻城略地?
坏消息接连传来,不但邢州、赵州、冀州,就连滹沱河南岸的深州,都出现了宋人的影子。
更为糟糕的是,可怕的消息接踵而至,完颜阇母战死、耶律马五战死,连三太子完颜宗辅,也在大名府一命呜呼,被堆成了京观。
“忠义军”三字传来,完颜守忠目瞪口呆、胆战心惊。若说这世上还有宋军能杀伤攻无不克的女真大军,只能是南人里面那个大杀四方的王松了。
直娘贼的,王松你好好待在你的大名府享乐,到这真定府来作甚?难道就不能让我耿某人,过两天逍遥日子吗?
“狗日的王松! 狗日的忠义军!”
完颜守忠心里泛起恨意,狠狠地往地上唾了一口,满园的美景,也变得了无情趣。
“完颜相公,欧阳修曾经在此谭园中作诗: “北潭去城无百步,绿水冰消鱼泼剌”。这潭中古木参天,台池相望,浪绕绿水,端的是一绝佳去处。真定府城高池厚,完颜相公只要守城,保证城池不失即可。也可在女真贵人面前,建上一功。小人这里先恭喜完颜相公了!”
汉人通事左一句完颜,右一句完颜,心境大变的完颜守忠,再也忍耐不住。
完颜守忠脸色铁青,“啪”地一掌打在汉人通事的脸上,随即上前一脚,把汉人通事狠狠踹翻在地,手指着汉人通事,嘴里面大声骂了起来。
“直娘贼的,叫你给老子提供破敌之策,你给老子在这掉文卖字。没用的东西,还不赶快给老子滚出去!”
汉人幕僚脸色苍白,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尘土,捂着一张脸,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
“直娘贼的,若是逼迫老子过甚,老子就一把火烧了这些百年老树,再烧了这真定府,让这些宋狗猪屎都得不到!”
完颜守忠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抬起头来,看着旁边容颜秀丽、瑟瑟发抖的侍女,冷冷地问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希望宋狗打进来,好救你出这火坑?”
侍女脸色煞白,惊恐地说道:“将军,我没有这样想,我真的没有这样想!”
“老子才不管你心里如何想!”
完颜守忠冷笑了一声,上前一巴掌,将侍女打翻在地,一阵拳打脚踢,他喘着气把侍女从地上揪了起来,贴着她的脸,目光中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你怎么想的,你以为老子不知道。想让宋狗救你,也不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 不要以为你是狗官的女儿,老子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完颜守忠扛起侍女,转身向榻房而去,房间里面,很快传来女子的哭喊声和求饶声。
一番折腾之后,侍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肩膀上到处都是深褐色的牙印。完颜守忠满身大汗,从侍女身上懒洋洋地滚了下去,躺在一旁休憩。
听到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完颜守忠才慢慢爬了起来,他慢腾腾地披上了衣服,不耐烦地大声问道:“敲什么敲,家里死人了吗? 有什么事情,宋人来了吗?”
对方持续不断地敲门,完颜守忠无奈,下了床,打开了门,敞开着上衣,不耐烦地走了出去。
看到衣衫不整的上官发火,任雄翔面色平静,肃拜道:“完颜知府,宋人倒是没有什么动静。军士们在城中杀了不少百姓,他们的家人前来知府衙门叫冤。敢问知府该如何处置?”
“这倒是为何,是本官的军士横行不法吗?”
“军士们在街上巡视,看见不少百姓还都是宋人的衣衫打扮,所以……”
任雄翔话还没有说完,完颜守忠就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这点小事还来问。这是本官下的政令,任何百姓,凡是样式着装如汉服者,立斩不赦! ”
任雄翔目瞪口呆,不由得开口道:“完颜知府,你作为一地军政父母,何以下这样荒谬的政令,岂不知逼百姓造反吗?”
“本官如何施政,还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完颜守忠马上变了脸色,不屑地说道:“任通判,你以前也是南人,说话办事小心点,免得自讨苦吃。惹怒了老子,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任雄翔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直娘贼的,什么东西!”
完颜守忠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他转过身来,对着院中的军士喝道:
“将前来喊冤的人全部关入大牢,过几天让他们的家属缴纳银两来换,否则就以宋人的细作处死。还不快去!”
军士赶紧应诺,返身离去。
“若是不多杀几个宋人,本官又如何立威,女真贵人那里如何交差,本官又去到哪里弄那么多的银子? 直娘贼的真是憨货一个,假装什么清高!”
完颜守忠骂骂咧咧地穿好了衣服。看到侍女仍然在床角发抖,他不由得又瞪起了眼睛。
“整天跟个死人一样,就知道哭哭啼啼。惹恼了老子,老子就把你卖到瓦子里去,让你尝尝万人骑的下场!”
下人端上了茶,完颜守忠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
他刚放下茶杯,军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声禀报道:“知府相公,南人大军正在南面过江,请你赶紧去看一下!”
完颜守忠脸色巨变,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大跨步迈出门去。
床上的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完颜守忠离去的房门口,眼睛里面毒蛇一般的厉芒闪过。
她下了床,理好了衣服,遮住了身上的伤疤,然后来到门外,向周围看去。
“李固大哥,究竟发生了何事,如何府中乱成了这个样子?”
一个军官打扮的彪形大汉脚步匆匆,正在疾步向前,听到侍女的叫声,他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
“李小娘子,多日不见,你还过得好吧?”
侍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李固的问题,却是仍然问道:“李固大哥,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是不是有宋兵来袭?”
李固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注意,这才低声说道。
“李小娘子,实话告诉你,城外宋军来袭,恐怕是忠义军的精锐。我先去了,你好生保重。”
李固匆匆就要离去,却被侍女又给叫住。
“李固大哥,忠义军兵强马壮,切记顺势而为,你多保重!”
李固心头一震,脚步停了下来,他看了看侍女,又看了看周围,点了点头,迈步离开。
侍女回到房中,把门紧紧关上,背靠着房门,眼里的泪水流了下来。
“父亲,孩儿什么时候,才能为你报仇雪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