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糜烂,朝廷羸弱,天下大乱,纷争不休。身在河北的王松,却还在为怎样打出去而犹豫不决。
如何开始,又从那里开始,如何布局?
从头再来,说起来容易,可是要做起来,千头万绪,纷扰繁杂。事关千万人的生死,战局的成败,自然要审时度势,慎之又慎。
现在可不比以前,没有多少机会给他挥霍。数万战死沙场的猛将精兵,也让王松,变得有些畏手畏脚。
失去了才觉得珍贵。没有了董平、徐虎、杨进、李孝春这些悍将,让王松总是觉得若有所失,也失去了往日的那种果断。
就像那郑雄,一门三杰,兄弟三人,两个死在了府州,也难怪郑雄心有怨言。王松自己,也是觉得对不起他。
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府州的教训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王松有些优柔寡断。他还是担心,仅靠上万新兵,一旦出了岔子,那便真是没了后路。
若是强行尽纳旧部,便和大宋朝廷起了冲突。冲突倒是不怕,可是在大义上,可就失了先机。
这可不是后世民智开启,思想自由的时代。忠君爱国,皇权至上,尊卑有别深入骨髓,王松想要竖旗,大宋朝廷这一关,是道大难题。
不要说大名鼎鼎的岳飞、宗泽等名臣对大宋朝廷忠心耿耿,即便是忠义军军中,心向朝廷的将士也不在少数。
基于此,自王松病愈来到河北,练兵便成了忠义军的头等大事。
他要重整旗鼓,重练一支强军,一支新军,来弥补府州之战的损失。
因而,募兵也是十分谨慎,练兵尤苦。
忠义军练兵,首重军纪。士兵平日的教导,尤其推崇牺牲和服从。为了提高军队的作战素质,王松也是刻意地提高将士的社会地位,提升军人荣誉感。
做法上,除了以律法保证军人在平日的社会活动中“军人优先”,还增加士兵的军饷和抚恤,专门设立退役军人安置管理部门,尽量使军人没有后顾之忧。
王松就是要通过提升军人的政治地位,来提倡整个民族的尚武之气,打压本朝立国以来的“以文制武”之风。
一个小小的文臣,也敢在大殿之上,对建功无数的武将呼来喝去,极尽侮辱,武将的尊严何在?
他王松,被这些好事之徒口诛笔伐,攻拮不断,甚至敢扣兵不发,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没有了这些“贼配军”、“丘八”们去保家卫国,守护疆土,这些士大夫们又如何能安然风花雪月,谈诗赋词?
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从孤儿寡母手中窃取了江山,其位不正,自然对武将大肆打压,“杯酒释兵权”,解除武人兵权。有宋一代,重文轻武,以文制武,将在中御,文臣统兵,武将已毫无地位和尊严可言,军事上焉能不败!
为防“藩镇之祸”而大兴文风,致使民族尚武之风尽失,军人血性全无。即便有了“宋词”,也不过是妖娆有余,血性不足。
汉唐雄风,中华强盛,蛮夷慑服。自宋以来,存天理,灭人性,“中庸之道”大行其道,尚武之风荡然无存,中华衰弱,不可避免。
王松所作所为,就是要重振国民的尚武雄风,重现汉唐雄风。而“中庸之道”这些理学的东西,他一定会极力打压,不让其沉渣泛起,毒害民心。
上万之众,听起来兵强马壮,可是和数十万骁勇善战的女真大军相比,无论从数量上和质量上,如今的忠义军,都是天壤之别。
快意恩仇,铁马秋风,气吞万里如虎,世间无容易之事,尤其事关重大,家国天下,不是横冲直撞的任意妄为。
不破不立,昔日的荣光已经远去,前方的征程道阻且长,从头再来,就得把步子踩实了,不再摔跟头。
自金人大军南下,兵祸不断,汴河、永济渠漕运受阻,南方粮食难以运送到黄河以北,河北的粮食供给,就愈发地艰难起来。
历来都是粮食南运,两淮、江南都是粮食供应之地。河北虽是平原,粮食也能自给,但金人南下,百姓逃亡,良田荒芜,无人耕种,兵祸战事,这粮食就成了稀罕之物。
河东还好,王伦在河东屯田营田,所收入的粮食,还可以自给自足。河北地面兵事连连,没有粮食供给,用不了多久,就会陷入窘境。
“归根结底,还不是番贼作恶。要不是他们挥兵南下,烧杀抢掠,运河阻塞,我忠义军又怎会缺衣少食,造好的铁器玻璃,肥皂香皂、蚊香都运不出去!”
赵云愤声道:“若是番贼如此下去,河北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相公,如今之计,咱们得杀出去了。”
这些两河之地的义士,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民生疾苦深谙于心。金人肆虐两河,官军无能为力,最痛心疾首的莫过于他们了。
“赵云,你这话可是说到了根上。总不能坐以待毙,活人哪能让尿憋死。”
王松点点头,沉声道:“忠义军是到了杀出去的时候了。番子作的恶,总得有人来阻止。失地,也得一步步都夺回来。”
忠义军不能局促一地,小卒过河,惊天动地,人生需要的,不过是一点勇气。
夜已深,灯光明亮,王松趴在桌上,手握铅笔,仔细地画着一张地图。桌旁的地上,到处都是废纸团,显然他前面已经画了不少。
“大概或者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
王松直起身来,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地图。这都是他根据自己的记忆所画,来来回回大半天,终于是草草完成。
“相公,你这画的似乎是我中华的地形图,只不过方向画反了。”
“马宣赞,画的没反,倒过来看都是一样,不过是我个人的喜好罢了。”
中国古代的地图都是上南下北,而且比例上很不协调。王松的这一份地图,却是和后世的格式一样,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河北、山东、河东、陕西……”
杨再兴惊诧道:“相公,你把西域、燕云之地、西夏、金国,还有塞外大漠,高丽、流求,全都画进去了!”
马扩也是看了半天,这才频频点头,彻底明白了过来。
“相公,你画着中华之图,恐怕不是故意为之吧?”
梁兴目眩神迷,在地图上挨个查看。看到河北时,尤其注意了一下固镇所在的位置。
邓世雄看的入迷,一边看一边不停摇头,嘴里啧啧称赞。
“想不到我中华之地如此辽阔! 这是雁门关,这是玉门关,这里就是西域,这高丽如鸟头一般,这本就是我中华之地啊!”
他看着看着,火气大了起来。
“我中华锦绣山河,却尽被蛮夷戎狄所占,我们这些后人,真是丢尽了先人的脸面!”
王松轻轻咳嗽了一声,点头道:“邓兄弟说的不错,这些中华故地,包括吐蕃,都要在我们这些不孝子孙手里,将他们都要夺回来,刻上汉家的名字。”
众人都是重重点了点头。梁兴看了一会,指着地图上的地域,摇头道:
“相公,西北有西夏,西南是吐蕃;东边是刘豫,南边是朝廷;北边是高丽、金人和西夏。我忠义军四面受敌,情形堪忧啊!”
马扩指着固镇的小黑点,摇头苦笑。
“我等所处之地,不过是这图上的一个小点。相公之意,是告诉我等,道阻且长,我等不能固步自封,要奋起直追吧。”
王松点了点头。马扩深思熟虑,事无巨细,都能办得妥妥当当,有这样的贤能帮衬自己,的确是轻松不少。
“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咱们就从固镇这小黑点,做大做强,最后把这整个地图上的地方,都变成中华之地。”
王松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
“两河之地,除了太原、大名府、中山府等少数大城,州县尽皆沦陷。我军宜趁着天热,金人退去之际,进入沦陷之地,宣抚教化,施政招纳,徐徐图之。”
王松一番分析,众人都是频频点头。既然朝廷自顾不暇,那么这无主之地,尽可以收入囊中,安抚百姓,对抗金人,似乎也是天经地义,并不会和朝廷冲突。
“相公,依我说,赵佶登基,咱们不必再顾及朝廷。先拿下两河之地,既可以让百姓有个依靠,也据此向西向北,成就大业!”
既然朝廷无力顾及两河,忠义军何不取之?
既然不想和大宋朝廷为敌,西夏、西域、燕云、甚至高丽之地,都可以成为忠义军攻伐之地。
“相公,天授不取,必遭天谴。你和大宋皇室恩断义绝,不可为了小义而舍弃大义,须知两河数百万百姓,嗷嗷待哺,你可要三思啊!”
杨再兴也是大声道:“相公,几万兄弟跟着你,你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否则,这军心很快就会散掉!”
王松轻轻一笑,微微点了点头,冷声道。
“你们还真以为我是妇人之仁吗?”
府州的教训刻骨铭心。那些雪原上战死的上万具尸体,早已让他心硬如铁。
遇到秦桧、耿南仲之辈,他一定会痛下杀手,毫不留情。即便是张叔夜、折可求、张俊这些附从,他也不会给好脸色,必给以惩罚。
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靠大宋朝廷,去马踏燕然、封狼居胥,恐怕连仓皇北顾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都是看着王松,人人既怕他对宋室念念不忘,自误其身,又担心他黄袍加身,走上不归之路。
人人皆有私心,人人都是观望。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民族,一个有了英雄却不懂得敬重和爱戴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民族……”
如此孱弱不堪的宋室,如此寡廉鲜耻的士大夫,如此以文制武、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奴役万民,这又岂是敬重和爱戴英雄的朝代!
如果不能,那它就是不可救药,必须无情地抛弃。
新的时代,要由自己亲手开创。谁要是做拦路虎,都将被一一除去。
“也不知道将来,自己会怎样被史书所写?”
王松叹息了一声,抬起头来。
既然要独力抗金击夏,又岂能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若不对宋廷心硬如铁,那么对万千受苦的百姓,就是残忍。
“各位兄弟,兵也练的差不多,火器充足。命令斥候四处打探,忠义军该出兵了。”
王松的面色凝重,也是发自内心。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是中国之地。既然是中国之地,就要把它们都夺回来,留给子孙后代。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第一步,就从固镇做起,一步一步,先恢复了河北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