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男儿,别父母, 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 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 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 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 不破黄龙誓不休。”
大阵前排,骑兵从中,打马缓缓向前的的赵元龙,嘴里也唱着军歌,心中的慷慨激昂,自然非同一般。
寒光闪闪的铁甲,如林的长枪,旌旗招展,铁骑如墙而进,车如流水马如龙,远远望去,长队蜿蜒,不知多少。
忠义军将士面色凝重,口里唱着军歌,沿着官道,一路迤逦向北而行。
官道两边,百姓们手里拿着碗盆,里面盛着蒸饼、鸡蛋、水果等物,塞到沿途忠义军士卒的手里,士卒们的队伍顿时有些混乱起来。
“快快快,弄快点,将士们就要过来了,把烧饼准备好,人一到就要揭开!”
官道的一边,张掌柜一边安排着家丁揭起蒸笼,一屉一屉的放在几装桌子上,一边看着就要过来的士卒。
“张掌柜,怎么没见你对朝廷的官军这么上心,人家可是朝廷正宗的禁军!”
对面的祝员外调侃道,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石榴、苹果,还有葡萄等水果,最少也要值上几十贯钱。
张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屑的说道:“就那些“衙内兵”,番子一来,撒腿就跑,还想吃我的烧饼,做梦去吧。人家忠义军,军纪严明,实打实打番子,这东西给他们,我老汉心里舒服。”
他大声对着周围喊道:“一个丢了河东,一个收复了太原,大半个河东。乡亲们,你们说,这是谁的功劳啊!”
“忠义军!”
周围的百姓一起哄笑着,大声喊了起来。
“是忠义军!”
祝员外点头道:“自从忠义军驻扎在这里,周围的土匪盗贼都被他们给收拾了,城里的兵痞也消停了。王相公带兵收复了太原,看来河北也差不多了!”
“老祝,你说的不错!”
张掌柜哈哈笑道:“王相公是活菩萨,看他手下的兵就知道了。怪不得你老祝这个吝啬鬼,也拿出了这么多的水果,恐怕自己都不舍得吃吧!”
祝员外给说中了心里事,脸上微微一红,尴尬地道:“张掌柜有所不知。番子们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经过城下,老夫我是吓的半死。河北道可被他们糟蹋的不轻。我以为自己在劫难逃,谁知王相公在东京大杀番贼,河北才获得了这片刻安宁。说起来,都要谢谢王相公啊。”
“不杀光这些番子,他们随时会南下,屠杀我们宋人。王相公的手下要北上,我老汉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众人都是纷纷点头,想起番子南下时,城外被蹂躏的那个惨状,人人心有余悸,张掌柜也是深有同感。
“祝老这话说的不错!”
旁边一个满头大汗,正在煮着满锅糖水的老人点头道:“老夫的几门亲戚,逃的逃,死的死,全都是番子造的孽。这些畜生,连小孩和老人都不放过,真是该杀!”
旁边的人纷纷点头,都是心有戚戚,一人抬头望去,猛然大声道:“快些准备,将士们要过来了!”
忠义军前军刚到跟前,百姓们抓起准备好的东西,往他们的手里和怀里塞去。
看到队伍有些混乱,徐庆就要派人维持,岳飞摇头止住了他。
“将士们得了百姓的东西,就知道为谁而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顺其自然吧!”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男孩,把手里的鸡蛋塞到赵云龙的怀里,颤颤巍巍说道:
“小官人,上了战场,多杀番贼,还死去的乡亲们一个公道。”
赵云龙两眼发热,一颗在泥潭里滚过的冰冷的心,也不由得热了起来。
他握住了老人粗糙枯干的手,连声道:“太婆放心,我一定多杀金贼,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老人流泪道:“婆婆一家都给番子杀了,就剩下一个孙子相依为命。婆婆替死去的儿孙们谢谢你了。”
赵元龙忍住眼泪,向老人挥挥手,赶紧上了马,向前赶去,生怕泪水溢出,失态于众人面前。
“哎,这位小娘子,你的手绢丢了,快点接住!”
牛通大声喊道,叫住了一个转身想要离开的年轻女子。
十五六岁,身材纤细,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女,满面通红地接过牛通递过来的手绢,扭头跑开。
“牛通,你是不是傻啊,人家小娘子看上你了,想给当定情物,你如何能当面拒绝人家,让人家下不了台。”
董先在一旁摇头,心里暗自瞧不起,这厮就是个傻子。
这牛通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身材高大,肌肉结实,一张国字脸,威风凛凛,确能吸引一些女子。
牛通摇头道:“老董,这是去和女真人拼命,九死一生,万一回不来,岂不是耽搁了人家?”
旁边的众人都是一怔,徐庆脸上露出一丝讥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岳飞点头道:“牛兄弟,你定会平安无事。等战胜归来,你亲到人家小娘子家里提亲,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片苦心。”
董先看了看牛通,心里暗道,这牛通外表看着粗悍,内心却细的像女子一般。
几个低级将领哈哈大笑了起来,对着牛通调侃。
“用不着大惊小怪,想跟我的小娘子多的是!”
牛通摇摇头,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打马随众人向前而去。
董先哈哈一笑,随即眉头却沉了下来。近日来军中谣言纷纷,说是王相公要激流勇退,卸甲归田,这让他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烦躁。
没了王松,这忠义军还能叫忠义军吗?
看到岳飞打马走进来,董先摆摆手,阻止了他的欲言又止。
“岳统制放心就是! 大军出行,我一定恪守军令,用心杀敌,绝不会让岳统制分心!”
“岳统制,此乃国事,我兄弟晓得轻重。战场杀敌,奋勇当先,我等兄弟不会输于旁人! ”
牛通也在马上大声说道,面色凝重。
岳飞放下心来。这一群忠义汉子,相信他们不会掣肘,误了恢复大业。
“岳统制,我等兄弟从军,本来就是为了痛杀番子,不需要旁人担心!”
张胜冷冷说道,言辞直刺人心。
“王相公保东京,恢复太原,立下如此泼天大功,却被朝廷如此对待,公道自在人心。岳统制该扪心自问,王相公待你不薄,你可也如此赤心待他?”
岳飞马上做了一揖,面色平静。
“王相公之恩,岳飞铭记在心。是非曲直,日后自有公论。”
听到董先等人的言语,张浚微微点了点头。这些汉子忠义犹自,也让他一颗心给安了下来。
“岳都统,河北忠义军虎狼之师,精锐如斯,本官在这里先祝你旗开得胜了。”
张浚心中轻松,对着岳飞轻轻作了一揖。
“张相公,此话还为时过早。军士是否精锐,还要等战场厮杀过了,才做定论。”
岳飞眉宇间忧心忡忡。河北忠义军中的中低级军官人数本来就少,一些老兵还因为行为粗鲁或大字不识被降职或免职,说起来,他也有些过于较真。
他也听说,在徐庆、王贵、陈广三人军中,很多王松带来的忠义军老军官牵连过甚,或降或免,尤其过之。打仗靠的是老兵的经验,这么一大群菜鸟上阵,面对的是身经百战、凶神恶煞的女真人,他心里还真有些惴惴不安。
作为一军统制的陈广,打马徐徐而行,冲着道旁百姓频频抱拳行礼,心中感慨万千。
区区一介武师,吃百家饭,尝尽人间冷暖,时常为生计发愁,吃了上顿没下顿,靠着徒弟们的周济才能度过窘况。
一夜之间,他已是千军万马的将军,朝廷六品的武官,这一切,就像是黄粱一梦,却是真真实实。
他的一家老小,和岳飞、王贵等人一样,全都搬进了相州城中。后院安稳,他自然可以放心的上阵杀敌了。
“陈师傅,陈师傅,真的是你吗?”
人群中有几个年轻汉子不停的地随军向前移动,几人向着陈广不停招手,一边兴奋的地喊着,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许伟,许中,你们几个怎么在这?”
陈广愣了一下,随即认了出来,都是自己教的徒弟,在马上兴奋地叫道。
“陈师傅,我们几个刚从外地回来。你们这是要去和番子作战吗,能不能带上我们几个?”
许伟满头是汗,混在人群中,兴奋地问道。
“恐怕是不行了。”
陈广摇头道:“你们可去相州城外的忠义军大营,登记在籍,好生训练,自然会被送上前线。”
军队迤逦向前,路途两边都是送行的百姓,百姓哭声连连,都是告诉士卒们奋勇杀敌,为宋人报仇雪恨,告慰亡灵。
民生疾苦,嗷嗷待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众军忐忑之心,不由得变的沉重起来。
张浚坐在马背上,内心波荡不已,面上却纹丝不动。河北忠义军如此得民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松专美于前。
岳飞心头黯然。山河破碎,百姓受苦,只有奋勇杀敌,以靖国难了。
看到岳飞、张浚等人的中军过来,百姓呼啦一下,跪满了道路和田野,丝毫不顾地上的泥泞和脏水。
“忠义军万岁,王相公万胜!”
“王相公万岁啊!”
“王相公活菩萨呀!”
岳飞面色尴尬,不由自主看向了旁边的张浚。
董先和牛通相对一眼,都是满面笑容。谁对百姓好,百姓心里自然亲近。
刚想下马抚慰百姓的张浚立刻直住了身子,他坐在马上,满面铁青之色。
两河之地,果然是只知忠义军不知朝廷,只知王相公而不知君王。
如此下去,这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