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公,这些都是律学的学生,主要学习断案和律令,案例和法条并重。也是吕学谕所教的学生。”
朱梦说说完坐下。这些律学生于是一个个的自我介绍起来。
“好,大家都是饱学之士,将来都是朝廷栋梁,须得安抚百姓,勘察冤狱,扬地方正气。”
王松话说完,太学生们一起肃拜道:“多谢相公指点!”
“王相公,听闻你在殿上七步成诗,震惊天子和群臣。可否今日当堂赋诗一首,让我等后学也能一饱耳福,成为太学一大乐事?”
“王相公,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字字珠玑,学生佩服。若是我朝多几个王相公此般的英雄,何惧北虏!”
“ 王相公,何妨作词一首,也让我等见识一下王相公的大才!”
王松摆摆手,一种太学生都是安静下来。
“赋诗作词,花前月下,这是小才。抵御外侮,浴血疆场,不惧死伤,保家卫国,如梁溪先生,如我死伤的上万军士,这才是大才。各位都是国之栋梁,在此国家存亡、外虏入侵之际,更应修身养性,将来出仕,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听到王松的话语,许多太学生都是频频点头。王松也是心里安慰。只要这些人将来能多花一份心思在百姓身上,也算是一份功德了。
“王相公,你所言在下不敢苟同!”
吕祉在一旁说道:“金人蛮夷小族,只知劫掠,劫掠余而自遁之。张侍御史掌纠弹百官朝会失仪之事,李纲专权,凌驾于君王之上,张侍御史弹劾之,有无不可。食君俸禄,沙场征战,为君王分忧解难,这本就是军士份内之事,又如何能称得上大才! 我朝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乃是祖训,又岂能让武人当政,与国法背道而驰!”
花想容在王松耳边轻声说道:“王相公,张侍御史就是张浚,他弹劾李纲专权,以致朝廷主和派得势,这吕祉便是其拥戴者。张浚此人虽大义分明,但轻锐好名,志大才疏,相公知之。”
张浚、吕祉,这二人联系起来,王松一下子猛然想起,这吕祉不就是淮西兵变的搅局者吗?
历史上,绍兴七年,南宋江淮统制官郦琼发动叛乱,杀死监军官吕祉等人,带领全军四万余人,并裹胁百姓十余万投降金人傀儡伪齐刘豫,史称“淮西兵变”。
兵变使得南宋对金人和伪齐的军事前沿江淮重地,处于防卫空虚的状态,成为南宋对金人战略相持变守的一个转折点。南宋失去了一次极为宝贵的收复失地的绝佳机会。
究其原因,时任右相兼都督的重臣张浚志大才疏、刚愎自用,用人不当,最终导致了兵变事件的发生。
而用人不当的这个“人”,就是王松眼前的这位吕祉,日后张浚的亲信,淮西兵变的始作俑者。
刘光世罢官,张浚命其部下王德为淮西军都统制,郦琼为副,吕祉为淮西军统制。郦琼、王德互不服气,张浚不得已,将王德召回建康,命吕祉监军郦琼。
吕祉不但未能好好安抚郦琼,反而建议朝廷惩治郦琼。但弹劾郦琼的密信败露,郦琼杀了吕祉,投奔了伪齐刘豫。
南宋五大军区成了四个,张浚辞相,主和派又占了上风,吕祉可谓是愚蠢至极。
更为重要的是,此君身为朝廷官员,从中挑唆左相赵鼎和右相张浚的关系,即至成隙,最终赵鼎辞相,而张浚亦孤掌难鸣,并无任何功绩。
私心一起,无事可成。张浚轻锐好名,挥金如土,视官爵如等闲。好功名富贵者,无不趋其门。在朝显官,皆其门人,悉自诡为君子,稍有指其非者,则为小人。
好一群不作不死的大宋贤臣啊!
杜充、张浚、耿南仲、秦桧,还有这个吕祉,这些两宋之际的士大夫们,一个个在历史舞台上,生动活泼地演示着,如何成功地作死,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若是不知道历史上这些事,王松也许会一笑而过,并不会理会一个腐儒的只言片语。但知道对方是吕祉时,王松还是决定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吕学谕,请问你,我军与金人大战,将士们浴血疆场之时,你又在何处,做些何事?”
吕祉脸上一红,不耐烦地皱眉道:“王相公,你问这些事情何意,本官居于何处,又与你何干?”
陈东冷笑道:“我等在城墙上和番子血战,吕学谕躲在学舍里面,整日里吃斋念佛,是与不是?”
吕祉冷冷哼了一声,却是抬起头来,看着王松,似乎在等王松的回复。
外强中干,道貌岸然,无耻之尤。
王松眼神冰冷,徐徐道:“吕学谕,若是只为掳掠,金人为何围困东京城达旬月之久? 若是只为了掳掠,为何京畿周围,方圆千里,生灵涂炭,皆为焦土? 我朝以文制武,士民毫无血气,尚武之气全无,满朝皆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们这些士大夫,丝毫不懂军旅之事,却要掌握万军之生死,岂不谬哉!”
他指着旁边的牛皋,朗声道:“这是我忠义军的前军统制牛皋。就是他,割下了无数女真勇士的首级! 难道说战场杀敌,排兵布阵,他还不如你吕夫子吗?他腰间的铁锏,你拿得起吗?”
吕祉面色铁青,冷冷道:“一介武夫,也在这里登堂入室,在下读圣贤书、安抚教化百姓,又怎能和这些粗鲁军汉相比? 岂不谬哉!”
“安抚百姓,使得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自己脑满肠肥,金玉满堂,妻妾成群;读圣贤书,金人南下时,或降或逃,摇尾乞怜,毫无气节;手掌雄兵,不战自溃,把治下百姓交给番贼,水深火热,苦不堪言,这就是你这饱读诗书之辈的能耐吗?”
房间里面,回荡着王松怒不可遏的声音:
“若没有这数万军士的牺牲,你吕夫子焉能坐在这里? 谁都是爹娘所生,没有什么理所当然。我大宋正是有了这些无畏者的殊死一击,才有今日短暂之安宁。要不然,你吕夫子已经是金人的阶下之囚了!”
一众太学生都是面色苍白,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的枢密院相公,会如此大发雷霆。而他发起威来,让人心惊肉跳,寒意顿生。
陈东,朱梦说几人却是暗自叫好。这吕祉也不知道那根神经搭错,竟然来触王松的霉头。难道他真的不知道,王松能七步成诗,文采斐然吗?
吕祉脸色煞白,晒然道:“王相公,祖宗之法,收复藩镇,才有了近两百年的安宁。王相公你百般狡辩,莫非想复后唐武夫乱政乎?”
宋真宗朝澶渊之盟后,士大夫在朝堂中的地位持续上升,在军事体系内也是“以文驭武”,枢密院以文臣领之,地方官军开始以文官支配武将。到宋仁宗朝,尤其是与西夏大规模交战后,“以文驭武”全面贯彻,枢密院由文臣主宰,边防前线统军也已文官为首。
文臣为各地经略安抚使兼都部署,指挥和统率当地驻军。而以武将为副职,承担部将的角色。原本作为中央统军机构的三衙,沦为负责京师卫戍的机关,出征或镇守军事要地,也不再以三衙将帅负责统军。
这吕祉句句戳心,听起来为国为民,正气凛然,实则是阴险毒辣,欲致人于死地。
“吕夫子,你真是满嘴胡言乱语,愚蠢至极!”
动不动就给人戴帽子,王松心中对这人是憎恶之极,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文能治国,武可安疆。太祖收藩镇之权,彼善此弊,不然何以金人南下,势如破竹,有今日靖康围城、几近亡国之祸。如今之计,可稍兴藩镇之举,于两河糜烂之地,专付以权,择人善用。夫将者,国之辅也,故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你左一句一个藩镇之祸,右一句一个武夫乱政,实在是迂腐至极,无知至斯! ”
陈东摇头道:“吕学谕,王相公为朝廷立下大功,解东京城之围,此盖世之功,青史留名。你何以有如此言语? 还是慎言吧!”
朱梦说当过地方官员,对吕祉更是不屑一顾,皱眉道:“吕学谕,若不是王相公和他麾下的将士,只怕你已是金人的阶下之囚,洗马筑墙,剃发易服,而不是在这里冷言冷语,诋毁国之长城!”
吕祉恼羞成怒,脸色阴冷,拂袖而起,尖声道:“武夫专权,国必不安! 王松,即便你是枢密院的相公,也休想触犯国法,拥兵自重。你在河东的私军,不是另有所图,也是对朝廷不忠! 武夫当政,国有大难! 我吕祉一定会上书参你!”
“本官先是河东招讨使,如今是两河宣抚使,部下将士在河东抗金,如何就成了私军!”
王松大怒,站起来,指着吕祉鼻子,大声怒骂道:“你这居心叵测的小人,除了坐而论道,指鹿为马,煽风点火,你还会些什么! 速速离去,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自取其辱!”
花想容也是正色道:“吕大官人,今日是我等约王相公前来,品茗论经。你不请自到,在这里大放厥词,难道是要羞辱我等吗?”
一众太学生都是默不作声。谁也没有想到,还没有见到王松赋诗,却先来了一场唇枪舌剑,而且如此激烈。
这位当朝相公,果然是厮杀汉出身,一举一动,无不草莽味十足,刚烈勇猛,和朝中那些风度翩翩的相公们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