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12月25日,汴京城。
整个汴京城周围,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之中。天地苍茫,北风呼啸,汴河、金水河、五丈河,蔡河都已经上冻,汴京城外的大小官道,除了来回驰骋的女真游骑,飞鸟杳绝,人迹全无,天地间一片萧杀景象。
王松站在陈桥门的城墙之上,愁眉紧锁,看着东京城外东北方向的女真大营,任凭雪花落在自己的衣甲之上。
虽然这些日子下来,围攻的金兵,一次一次的被击退,但是部下的伤亡也是极为惨重。虽说这东京城里面征兵并不难,但做事条条规规,左右掣肘,那些士大夫们一个个行军打仗不行,咬文嚼字,鸡蛋里挑骨头倒是样样在行。
来了汴京城才不足一月,御史台就已经有人弹劾他,说他骄兵悍将、蔑视皇族、拥兵自重,要求解除他的兵权,却被皇帝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全都免去了官职。
东京城几近沦陷、水深火热,皇帝本人在主和、主战之间摇摆不定,终于被女真人的凶残贪婪、反复无常,以及王松的两场血淋淋的大胜暂时坚定了信念。
在这亡国破家的紧要关头,谁若是敢添半分乱,阴奉阳违,煽风点火,皇帝一定会雷霆震怒,毫不留情。
“兄弟,冷吗?受得住吗?”
王松向旁边脸蛋冻得通红,手上全是一道一道冻的口子,却始终站得笔直的军士问道。
“禀告将军,只要跟着将军,死都不怕,还怕冷吗?”
军士只有十七八岁,长得颇为英俊,只是身材有些单薄。
王松拍了拍军士的肩膀,点头道:“只要咱们宋人万众一心,这些番子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咱们砍的!”
军士连连点头,大声道:“将军说的是! 咱们宋人有千万,一人一口唾沫,也把番子淹死了!小人一定跟着将军,多杀北虏,多立战功!”
城墙上的宋兵,有原来东京城的禁军,有新近从东京城中征召的新兵,还有叶县火并王襄留下来的溃兵,以及王松从河东带过来的忠义军部下,这些往昔的乌合之众,在忠义军军官的调教之下,一个个都成了虎狼之士。
城墙上的宋兵们,都在偷偷的瞄着王松。仿佛只要王松在,眼前的金兵就无所畏惧。
王松离开陈桥门,向着东城墙而去,雪花落在脚下,瞬间就是白茫茫一片。
“大官人,老种相公生前曾上疏请求皇帝临幸京兆府以避女真兵锋。士大夫们认为这是畏惧金人,此计未能成行。太原府沦陷,金人两路大举南下,围攻汴京城,皇帝决心议和,李纲被贬出京城。老种相公悲愤交加,以于前月去世。”
邓世雄上来,低声禀告道。
王松看了看漫天的雪花,微微摇了摇头。天数还是拗不过历史,种师中、种师道两兄弟还是先后离去,西军已经是秋后黄花,不复往日荣光了。
历史上,若是宋钦宗接受种师道的建议,迁都去京兆府长安,凭借西军的力量,陕西的地形,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得个“靖康之耻”的局面。
这些士大夫们,自命清高,一个个建设不足,破坏有余。明明不知兵,非要拿自己的短处去左右朝政,北宋岂有不亡的道理! 以王松的看法,这李纲就该被贬斥去官。不过,听说朝中为此人翻案的不少,以赵桓的优柔寡断,恐怕此人回归中枢,也只是时间问题。
大宋啊大宋,果然还是君王与士大夫的天下。
“等过些日子,金人围城的军事已了,咱们也过去祭祀一番。说起来,咱们和老种相公也有一段香火情。只是如今时移事易,再也见不上面了。”
东京城,五岳观中,这里是东京外城的最南端,前面就是南薰门,王松的中军营帐,就驻扎在这里。
屋外寒风凛冽,雪花飞舞,寒意逼人,室内却是蜂窝煤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夜已深沉,屋檐下,走廊上,大门口,到处都是标枪一样矗立的铁甲军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回巡逻的军士不绝,把五岳观围了个严严实实。
后院的一处房间,犹自有灯光透出。灯光下,王松正在起草一份关于募兵的奏折。
经过两次血战,再加上无数次的守城战,如今的东京城中,包括忠义军在内,只有六万左右的守城士卒。要想长久的坚守下去,必须要再增加2-3万的预备军队。
这两日女真士卒大肆攻城,士卒已经是死伤累累,他手中的六七千后备军已经派出了一大半,手头只有一千多人可用,绝不是长久之计。
据士卒回报,他们手上的震天雷已经所剩无几,也许再一次的攻城战就会告罄,火药这些材料,可都是一次性的,用完了,就没有补给了。
本来,王松绝不愿在东京城中募兵。东京城中的市民,终日陷在勾当钻营的市井之中,太过油滑,太过奸劣。就像后世戚继光征兵一样,招募的士卒都是底层劳动人民,没有任何的城市居民,所以才有了历史上的戚家军。
东京城太过繁华,声色犬马,歌楼酒肆,终日混迹在这些场所的人,又何来坚定、忠义、牺牲、服从一说?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办法。为今之计,只有壮大队伍,积蓄力量,才能解决眼前士卒不足的问题。
至于将来,谁他娘的还顾得上啊!
若是有另外一两支勤王之师突入汴梁城中,这样自己肩上的担子也会轻很多。
“大官人,外面有人求见!”
士卒敲门进来,上前禀报道。
王斌一愣,在这汴梁城中,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熟人,不知这深夜来访的又是何方神圣。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带贵客进来,在大堂等候!”
看到王松进来,一个五旬左右、面容清肃,百姓打扮的的宋人男子上前肃拜道:“来的可是王将军,老夫深夜打扰,多有不便,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将军见谅!”
王松看老者气度不凡,显然是常年居于上位,还礼道:“不知阁下深夜到此,到底有何要事,请坐下明言!”
老者坐下道:“老夫是张邦昌,乃是本朝太宰,今日有要事要和王将军商谈,还请王将军切勿见怪!”
王松心头一惊,哑然道:“你就是宰相张邦昌?”
张邦昌看了王松一眼,点点头道:“不错,老夫就是张邦昌,愧居上位,殊无建树,苟延残喘,让将军失笑了!”
王松回了一礼,口里称道:“张相公谦让了,恕在下失礼了!”
张邦昌,靖康之难后,被金国强立为“伪楚”皇帝,历时一月。金撤兵后,张邦昌逊位还政赵构,但迫于叛国时的舆论压力,终被赐死。
张邦昌平时虽并无大恶,但长久以来和宋钦宗赵桓不和,也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靖康年间,女真人兵临城下,宋钦宗赵桓让张邦昌负责与金和议。
赵桓表面上许割地赔款为筹码,但暗里使主战派突袭金营,此举无异于把张邦昌逼进了死路。张邦昌向宋钦宗要割地圣旨,宋钦宗不给,要河北印绶,又不给,可见宋钦宗和张邦昌积怨之深,也根本没有想让张邦昌回来的意思。
二帝北狩,女真人对张邦昌为帝,张邦昌诈病拒绝登基,甚以自裁相对,但金国以屠城相要挟,迫使张邦昌就范。
张邦昌将办公地点设在文德殿,而大宋皇帝的办公地点则为紫辰殿和垂拱殿;他将坐椅西向放置,而皇帝的座位是南向放置;他坚决制止朝廷官员向他跪拜行大礼,与朝廷官员开会聊天时自称为“予”而非“朕”;公文往来时用“手书”而不是“圣旨”。凡此种种,都充分证明了他始终是以大宋朝廷官员的身份自处的。
金国大军准备返回北国,已经身为伪楚“皇帝”的他却身服缟素,率领满朝文武,亲自向身陷金军牢笼的徽宗、钦宗遥拜送行,伤心欲绝,涕泪俱下,完全是为人臣子的礼仪。
宋高宗赵构登基,他马上还政于赵构,可见他并无称帝之心。一无军队,而无朝廷班子,又何以称为天子。
张邦昌被迫称帝。只是女真人阴谋计划下的一个牺牲品,他错就错在生在了这样一个无可选择的年代,处于了一个无可选择的位置。
“不知道张相公乔装打扮,深夜来此,,找在下究竟所为何事?”
王松收起了心底的波澜,轻声问道。
张邦昌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瞒将军,陛下让老夫去金营商谈合议之事,老夫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前行,所以特来找将军答疑解惑! ”
王松大吃一惊,在如此好消息不断的情况下,赵桓如何又想起了和谈。
他思量了一下,抱拳道:“张相公是担心一旦入了金营,在下和女真人厮杀,激怒了女真人,恐怕会殃及池鱼吧!”
“王将军所言甚是。”
张邦昌点头道:“老夫知道陛下对老夫甚为不满,但如此这般死法,老夫却是不愿承担这般罪名。难道说陛下一边和谈,一边厮杀,把老夫夹在中间,就能解了汴京之围吗?”
国破家亡的巨大威胁之下,张邦昌竟然丝毫也不顾忌自己这个外人,张口就说起来了这些秘辛之事。
王松丝毫也没有兴趣搅到这些朝廷君臣中间的是非摩擦中去,这样不但于事无补,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
“张相公只需拖延几日,事情就有好转! ”
王松道:“我军和金人已是胶着之势,陛下派张相公去和谈,绝不会用性命之忧。金人退去过后,张相公大可挂印而去。我朝素不杀大臣,但张相公还是尽量不要再去金营,自取其辱了!”
和谈的事情,在王松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皇帝优柔寡断,群臣畏金如虎,总想着和和谈,岂不知女真人贪婪狡诈,一个不慎,大宋就是国破家亡。
若是再中了女真人的奸计,宋钦宗成了宋高宗,那他这个王将军就成了王武穆!
他并不知赵桓秉性如何,若比宋高宗更差,那么卸磨杀驴、自毁长城的事情,他绝对可以做出来。
只是形势日见好转,若是如此媾和,委曲求全,让人实在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