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众年轻汉子摩拳擦掌,意气风发,张叔夜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颇为感伤。
想当年他也是南征北战,轻轻松松就降服了梁山群盗,这殿中的董平,就曾是他的阶下之囚。
只是后生可畏,董平如今却是在王松帐下,立下如此大功,怎么当初自己,就没有发现这员猛将,王松又如何让他心服口服,看来这用人之道,自己实在是望尘莫及。
忠义军火器犀利,士卒悍不畏死,扪心自问,他张叔夜就没有胆量和女真骑兵在城外野战,光是这一份胆识和勇气,他便是自叹不如。
正如王松所说,忠义军可以在野战中和女真大军对抗,据城而守,自然更不成问题。即便女真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攻克了汴梁城,他们又能剩下几人!
看来,最重要的,还是赶紧编练新军,以取代孱弱不堪的禁军,如此一来,东京城才能固若金汤。
“陛下,臣有罪,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松沉思片刻,还是决定趁着赵桓高兴的功夫,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卿家有何话说,直言就是!”
果然,赵桓春风满面,坐回了御椅之上。
“臣忠义军麾下,原有八千人,臣自知势单力薄,所以在军至叶县时……”
王松跪了下来,伏地道:“臣去劝西道总管王襄,还有洛口提刑许高,河北提刑许亢,让他们一起进京勤王,王襄许亢等人不从,臣无奈,只有杀了王襄等人,并其部众,才得以进京勤王。请陛下恕罪!”
翟进大吃一惊,暗道王松年轻鲁莽,不知官场水深。
他和儿子对望了一眼,父子二人一起跪下,翟进磕头道:“陛下,王将军所言正是。臣和家兄力劝王襄等人北上勤王,谁知王襄逡巡不进,逗留观望。王将军苦劝王襄,谁知王襄等人不但断然拒绝,反而要拿王将军下狱。王将军不得已杀之,乃是一片公心,请陛下圣裁!”
翟亮也是大声道:“陛下三思,切不可伤了国之忠臣!”
他父子二人如今和王松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二人也赌王松立下如此大功,赵桓于公于私,也不会怪罪王松。
若是王松被问罪下狱,试问天下之人,有谁还敢前来勤王,又有谁还会舍生取义,报效君王?
“一派胡言!”
御史中丞秦桧满脸通红,走了出来,肃拜道:“陛下,王松胆大妄为,格杀朝中大臣,请陛下将其明正典刑,推出去斩首示众,以慰众大臣之心!”
另外一文臣也是戳指怒喝道:“王松,老夫问你,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对朝廷重臣痛下杀手,你此举与谋反何异!陛下,请立即诛杀此贼!”
一众大臣都是气势汹汹,仿佛王松是待罪在身的囚犯,要口诛笔伐,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何栗和孙傅对望一眼,都是低下了头去。二人铸下大错,王松乃是救命之恩,但二人乃是文臣之首,自然不能公然与士大夫做对,只能装聋作哑,默不作声。
董平再也忍不住,站了出来,大声道:“我忠义军兄弟一路厮杀,死伤无数,救了东京城,难道就是让你等这些酸儒诬陷的吗!”
又一句“酸儒”,殿中大臣的反应更加强烈,有人更是大声怒骂道:“董平,你个梁山贼寇,你有何面目,在这大殿上喋喋不休,攻击朝臣,难道不知国法森严吗?”
“董平,退下!”
王松跪在地上,回头低声喝了一句,张宪等人赶紧把愤愤不平的董平拉了下去。
王松不由得心中失望。这就是大宋朝廷,一盘散沙,人人公心私用,士大夫寡廉鲜耻,难怪女真大军可以如此轻易,就占了大宋如此多的花花江山。
一众大臣口若悬河,唾液横飞,忠义军麾下将领个个沉默不语,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宣化门外血战立功的是这些士大夫们,而不是这些身上血迹斑斑的忠义军汉们。
赵桓轻声咳嗽了一下,说出一句话来,殿中的声音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卿家,王襄和许亢等人,到底是何情形,你给朕说说。”
赵桓明知故问,向旁边的张叔夜问道。
刚才非议王松的大臣们,此刻却又沉默了起来。
“回陛下,女真西路完颜宗瀚军南下,西道总管王襄弃洛阳城而逃,驻守洛口的京西提刑许高和河北提刑许亢弃洛口而逃,使得东京城西面门户洞口,女真西路军长驱直入,和女真东路大军一起,围住了东京城。”
张叔夜无奈,硬着头皮,把王襄等人的罪行公布了出来。
“然后又在叶县逡巡不进,持璧上观。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赵桓眼光扫过殿中的大臣,回到了王松身上。
“杀的好! 对这种临阵脱逃、无君无父、居心叵测的佞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王松,你起来,朕恕你无罪!”
殿中的大臣们此时再也无人上来犯浑耍泼,个个面色平静,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般。
反观王松部下的董平、张横等人,都是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王松谢完恩,站了起来,额头汗水直流。
他心里暗自惊叹。想不到朝中积水成渊,而赵桓却是自有一番分寸,驾驭群臣。
“各位卿家,王松杀王襄,并其众,不但无罪,且有大功于朝廷,有大功于朕!”
赵桓点点头,终于说道:“王将军,放心做事就是! 你把部下有关人等的功绩都报上来,省院等官要合意一下,计议封爵,诸将朝廷自有封赏!”
王松卸下了心口上的一块石头,众人也都是大喜,拼死累活的,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一众人连忙跪下,山呼万岁,然后徐徐退出了大殿。
王松及部下一众将领出了大殿,众将抬头挺胸,心中舒畅至极。
一众乌纱朱紫宽袍的士大夫文臣远远与王松等人避开,甚至有人冷声喝道:“粗鲁武夫,不堪入目!”
董平、牛皋等人怒目圆瞪,想要上前怒争,却被王松阻止了下来。
另外一些文武大臣,不冷不热,既不与王松等人亲近,也不过分冷落,默默无声,稀稀拉拉离开。
“王将军慢走!”
后面一位大臣却是叫住了王松,王松掉头一看,却是宰相何栗、知枢密院事、兵部尚书孙傅和签署枢密院事、资政殿大学士张叔夜几个老臣。
几人都是脸色微红,张叔夜肃拜道:“王将军,今日若不是你带兵前来,挽狂澜于即倒,老夫可就百死莫赎了!”
孙傅也是深揖一礼。刚才大殿之上,对王松有感激之情的就只有孙傅、何栗、张叔夜三人了。若是城破,三人弄的这个7777神兵的笑话,不仅要贻笑千古,而且众人还都是大宋的罪人。
孙傅肃拜道:“王将军,老夫也知道你部大军刚和女真人大战一场,入城需要休整。但女真人狼子野心,兵锋正盛,你的部下都是百战之卒。还望你能体谅老夫,安排部下,协同城中的军士守城。”
何栗也恳求道:“王将军,女真人刚刚大败,老羞成怒,必会卷土重来,进行报复。还请将军协助守城,确保汴梁城外城的安全!”
王松点点头道:“几位相公不用担心,在下已经吩咐士卒,分四壁防御,东西南北四座城墙,每面城墙增兵4000人,下官会带6000士卒屯兵南城五岳观,直面女真大军,以备缓急!”
几人心中石头放下,一起拱手作揖,施礼道:“将军忠义,我等多谢了!”
孙傅等人离开,牛皋愤愤不平道:“这些大头巾如此猖獗,皇帝如何不治罪于他们! 宵小之辈公然咆哮大殿,指鹿为马,他们到底做的是哪门子官?”
“大宋百年,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没有了他们搅和,读书人又怎会有今日的地位?”
张宪懒洋洋地说道:“就说这东京城墙,如此固若金汤,也被他们搞的乌烟瘴气,大门洞开,大宋朝廷到了如此地步,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吗?”
王松微微点了点头,眼睛看向巍峨壮观的东京城墙,不由得摇头叹息。
东京城12座城门,除南熏门等四座正门直门两重之外,其余都是瓮城三层,屈曲开门。屈曲开门使得攻城之敌,只能绕曲如瓮中之鳖,难以逃脱墙上军士的俯击。
东京城墙上还有马面,战棚等物,防守强度大大增加,攻城者强度极大。
靖康元年正月,女真大军兵临东京城下,血战连连,也未能攻下城池半分,可见东京城的防御体系,绝对是坚不可摧。
历史上,北宋朝廷不是凭借马面等城防设施的优势,对女真大军进行攻击,而是信任神棍们组成的神棍天团。
宣化门城门大开,还不许守城宋军在墙上观看,结果被女真大军击溃,外城迅速被攻破。
即便如此,大宋朝廷也没有认真组织士卒对内城及皇城实施防御,在得知女真人的目的仅在“割地赔款”后,就投降了,恰恰中了女真人的奸计。
北宋苦心经营多年的防御体系,并未充分发挥其作用,就使东京陷落,直接导致北宋灭亡。
宋室朝廷的懦弱、愚蠢、国策反复无常,女真人的贪婪、滑劣、残暴,双方交相呼应,大宋百六十年的繁荣戛然而止,文明截然中断,苟延残喘,终于是崖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