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升起,霞光万道,照的书房中一片温暖,宋一鹤拿起报纸,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这几日来,他闭门谢客,却是心烦意乱,睡也睡不好。
那些个对抗新政的牛鬼蛇神,也不知道闹的怎样了?
那里面,毕竟有他的亲朋好友。
下人的脚步声响起,轻声细语也传了进来。
“大人,有客来访。”
“不见!”
宋一鹤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又是这些地方乡宦,他们要干什么,何必总拉着自己?
“大人,来人说,他是你的多年老友。”
下人小心翼翼,继续说道。
“多年老友?”
宋一鹤不由得一愣。
他一个赋闲在家的崇祯朝旧吏,谁还会来看他。
“鹤峰兄,怎么,见了老友也不见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宋一鹤心头一颤,惊喜交加,立刻站了起来,快走几步,拉开了房门。
“平仲兄,稀客,稀客,你怎么来了?”
门外的中年儒士,正是曾经的河南巡抚高名衡。想不到他和傅宗龙被贬谪后,却到保定府来了。
“鹤峰兄,怎么,你不欢迎愚弟吗?”
高名衡满脸笑容,相比于几年前,他明显消瘦了许多。
二人一起,进了书房。
“平仲兄,你不在山东好好呆着,怎么跑到这保定府来了?”
二人分主宾坐下,下人奉上热茶。
二人年岁相当,一个湖广巡抚,一个河南巡抚,邻省交集,多有往来,交情不错。
不过二人也都是宦海浮沉,仕途多灾多难,一个不得不挂印而去,一个则是被贬谪,始作俑者却都是同一个人,如今的北王王泰。
就是不知道,高名衡到这保定府来,所为何事?
“这河南的报纸,鹤峰兄倒是常看。”
高名衡拿起书桌上的报纸,嘿嘿一笑。
“隐居乡里,平日里闲来无事,看看报纸,也算是了解一下这天下之事,知道民生如何!”
宋一鹤尴尬一笑,随即眉头微微一皱。
“平仲兄,你还没有说,你此次北上,所为何事?”
这个高名衡,性烈如火,难道说,他听到王泰进京,是来找王泰算账的?
不过,王泰曾经挥兵东进,解过济南城之难,他的部下又救过高名衡,二人又曾经同事一场,想来高名衡这个山东名士,不会对王泰有如此执念。
“鹤峰兄,实不相瞒,我此番北上,是接到了北王殿下的书信,举家北上,准备去朝.鲜赴职的。”
朝.鲜、赴职?北王殿下?
“平仲兄,你真的要去……朝.鲜?”
宋一鹤结结巴巴,问了出来。
朝.鲜已经在王泰麾下数年经营,由其麾下猛将李定国总.理朝.鲜。高名衡去朝.鲜赴职,看来朝.鲜的局势,已经相当稳定了。
“鹤峰兄,不瞒你说,接到北王殿下的书信,我也是犹豫不决。毕竟,一臣不事二主,何况当今崇祯天子还在。”
高名衡目光幽幽,有些不好意思。
“但北王殿下一片赤诚,朝.鲜又是化外之地,况且,北王殿下打算在春节之后就对建奴用兵,朝.鲜由军治改为民治,朝.鲜化为大明一省,愚弟为第一任的……朝.鲜巡抚。”
朝.鲜巡抚?
宋一鹤惊讶的同时,心头一阵失落。
说起来,他和王泰也有些交情,王泰邀和他共过事的高名衡北上任职,他似乎是被遗忘了。
他不过四旬开外,春秋正盛,自认能力不差,难道就这样终老泉林之下,寂寂无闻?
“平仲兄,你真的不介意在王……北王手下效力?”
宋一鹤轻声问了出来。
其实此刻的他二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崇祯南朝抛之脑后了。
“鹤峰兄,愚弟是为北王的诚意感召,这才是朝.鲜赴任。朝廷南迁,北王在京师建牙开府,愚弟只想余生好好做些事情,别无他求。”
高名衡看着宋一鹤,轻声一笑。
“我的宋大人,你春秋正盛,就甘心这样寂寂无闻?”
“平仲兄,愚兄祝你官运亨通,前程似锦呢!”
宋一鹤轻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鹤峰兄,那就借你吉言了!”
高名衡端起茶杯,微笑一下示意。
宋一鹤眼神里的一丝失落,被高名衡看在眼里。
看来,宋一鹤挂印而去,还是不太甘心。
“鹤峰兄,愚弟今日到这保定府,乃是有事而来。你可能有所不知,北王殿下此刻,就在这保定府中。”
高名衡的言语,让宋一鹤不由得一惊。
“北王殿下,也在保定府城中?”
“正是春耕之时,北王殿下微服私访,纠察新政,他约愚弟在保定府会面,一同北上。”
高名衡看着宋一鹤,似笑非笑。
“原来如此。”
宋一鹤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
“平仲兄,朝.鲜万里迢迢,愚兄一会准备些盘缠给你带上,一点心意,不要推辞。”
高名衡是清官,没有多少积蓄,在大明官员里面,算是个另类。
“鹤峰兄的好意,愚弟心领了!”
高名衡拱手一笑,不再遮掩。
“鹤峰兄,愚弟此次前来,是告诉鹤峰兄,北王殿下前来保定府,既是微服私访,也是为了鹤峰兄而来。”
“为我而来?”
宋一鹤惊诧之余,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王泰到保定府找他,难道是……
“鹤峰兄官声斐然,北王殿下也是极为欣赏。北王欲对关外用兵,这辽东巡抚一职,愚弟向北王殿下推荐了鹤峰兄。”
高名衡轻声细语,宋一鹤心头如遭雷击,脸色变的通红。
只有拥有过权力,才知道权力的重要性。无论是清官还是贪官,清流还是浊流,一旦失去了权力,屁都不是。
宋一鹤和高名衡一样,同样是一省巡抚,封疆大吏,自然明白权力的重要。
“辽……东……巡抚?”
宋一鹤喃喃自语,眼神疑惑。
山海关外都是军堡,辽西走廊多年征战,百姓所剩无几。军事上,自有蓟辽总督总.理,辽东巡抚只能算是个虚职,名不副实。
“北王殿下欲对关外用兵,旬月之内,关外就会处于我大明治下。到时候,鹤峰兄这个辽东巡抚,就是实至名归了。”
高名衡哈哈笑道,神情很是轻松。
自老奴努尔哈赤兴兵以来,辽东巡抚只不过是个虚职,不过,随着河南卫军即将北伐,完成最后一击,辽东巡抚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了。
“平仲兄,北王殿下,已经同意愚兄去辽东供职了?”
宋一鹤嘴唇哆嗦,颤声问了出来。
兵威过后,必然是宣抚教化,惠及民生,他宋一鹤,要名垂青史了。
“那是自然。”
高名衡点了点头。
“愚弟所料不错的话,北王殿下处理完手头之事,就会登门拜访。鹤峰兄,何去何从,你可要想好了。”
高名衡语罢,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宋一鹤。
“鹤峰兄,这是北王殿下的亲笔信,你看后,一切自然知道。”
“北王殿下的亲笔信!”
宋一鹤颤抖着手接过书信,费力打开,看了下去。
“……国家百废待兴,百姓嗷嗷待哺,宋兄国家栋梁,国士无双,何不安抚万民,殚精竭虑,图百姓之乐,民族之兴……”
“北王雄才大略,一片赤子之心,让人叹服啊!”
宋一鹤仔细看完了书信,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把书信放好。
王泰称他这个前朝故吏为国士,士为知己者死,让他一腔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到他这个年龄,不缺银子,不缺吃穿,所想的,就是好好做些事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丈夫在世,所图者,不就是如此吗?
“鹤峰兄,按照这报纸上所说,此次关外用兵,朝.鲜、海路、山海关三路并举,至少也有十余万之众。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国战啊。”
“十余万大军!”
宋一鹤心头一惊,郑重点了点头。
“北王此举,是要灭了建奴的朝食啊!这怕是自松锦之战以来,最大的一场恶战了!”
二人都是欷歔,又都是心头奋然。这个历史性的时刻,二人能作为亲历者,实则是幸运之至。
“平仲兄,这一场国战……我军能取胜吗?”
良久,宋一鹤才幽幽问了出来。
“那是必然!”
高名衡微微一笑,神情自若。
“愚弟和北王有幸共事,北王统兵练兵,天下无双,火器犀利,更是举世罕有。山海关一日可破,胡酋多铎授首,历次和建奴大战,更是无一败绩。此番檄文北指,沈阳的建奴们,怕是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
宋一鹤轻轻点了点头,猛然抬起头来。
“平仲兄,你可知北王殿下身在何处?”
“这个愚弟倒是知道,下人刚刚来报,北王殿下就在巡抚衙门!”
“那还等什么,你我一起,去拜会北王殿下就是!”
宋一鹤站了起来,已经有些急迫。
“鹤峰兄,你不在府中等候北王殿下?”
高名衡也是站了起来,狐疑地问道。
看起来,宋一鹤已经接受新的任职了。
“北王殿下日理万机,戎马倥偬,让他前来,愚兄岂不是架子太大了些?”
宋一鹤摇摇头说道,神情奋然。
既然王泰已经答应他出任辽东巡抚,他就没有必要端着。身为下官,自然要为上官分忧。
“鹤峰兄,你呀,还真是个急性子!”
高名衡无奈一笑,他抓起茶盏,一饮而尽,站了起来,和宋一鹤一起向外走去。
宋一鹤走了几步,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得一怔,停下了脚步。
“鹤峰兄,怎么了?”
“没什么事!”
宋一鹤迈步向前。那些个牛鬼蛇神想要闹事,随他们去吧,他也懒得管了。
二人走出书房,还没有出门,下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满脸的惊慌。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宋一鹤心头一惊,脚步停了下来。
“快说,到底怎么了?”
“梁大人和大老爷,他们鼓动他人对抗官府,攻击衙门,打死打伤了好些个官员,如今都被巡抚衙门给抓了!”
下人脸色通红,战战兢兢,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宋一鹤目瞪口呆,怔在了当场。
“鹤峰兄,稍安勿躁。还是赶紧去巡抚衙门,看如何补救吧。”
高名衡也是面色凝重,暗暗心惊。
王泰治下,最重律法,攻击官署,打死官员,这可是要血雨腥风,人头滚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