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堡,洪承畴总督行辕。
连续两日苦战未果,未能突破清军的防线,此时的明军将领,包括洪承畴,个个都是如坐针毡,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时的镇定和自信。
洪承畴脸色憔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下面将领们的争吵,他不闻不问,仿佛与他无关。
他虽然统领八镇兵马,仅曹变蛟,吴三桂两部敢战,其余六总兵或心思太活,或其部孱弱,部下一盘散沙,心思各异,即便是十万大军,又能如何?
听到清军隔断松杏,粮草不济,这些个家伙,个个都慌了手脚。
洪承畴曾有过私心,他试图利用明军将士的求生之心,激发其决一死战的勇气,早日突破清军防线,但很显然,人心皆私,功亏一篑。
明军的机会,在于等黄太吉来援之际,一举击败清军,如此一来,关外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平安无事。黄太吉率援军自沈阳而来,人马疲惫,难以在短时间内集结。如能众志成城和清军决战,大举杀伤清军,必会迫使黄太吉退军。
可惜,麾下众将,显然没有血战到底的勇气,人人敝帚自珍,突破清军的包围圈,显然不太乐观。
要突破清军的防线,早就突破了,也不会20日一无所获,黄太吉的援军来了,反而能得逞。
“洪大人,建奴断绝粮道,我军粮草不济,即便解围锦州也毫无意义,建奴屯于义州,迟早再次围困锦州,我军若是久留,必会一败涂地。如今军中乏粮,不如返回宁远,再作打算。”
张若麒迫不及待开口,让洪承畴大吃一惊。
张若麒一直催战,如今口风突变,竟赞成退回宁远,让他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突围可不是撤兵,肯定要面对清军的重重截击,死伤多少,无法预料。
来已经有些意动的洪承畴,又变的犹豫起来。
“张大人,王泰率军才走一日,况且,我军在长岭山和杏山还有近两万大军,后路并未被断。现在就谈退兵,有些太过仓促吧。”
洪承畴耐心劝道,心中恼怒至极。
这些个无用的书呆子,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时候选择撤退,不仅救援锦州无从谈起,就连多少人马能退回锦州,也尚未可知。
“王泰即便能击退建奴,军中乏粮,还不是要退回塔山以西。况且,长岭山区区5000人,恐怕早已经被建奴击溃了吧。”
马绍愉脸色煞白,说话也是颤颤巍巍。
“洪督,以5000之众,对数万建奴,你觉得有胜算吗?如果洪督犹豫不决,粮草断绝,到时候十万大军进退两难,不是等着让建奴劫杀吗?”
山海关总兵马科冷笑一声,说的话如刀子一样,直扎洪承畴的内心。
锦州即便失陷,不过祖大寿万余兵马。如果等到粮道断绝,粮草全无,十万大军土崩瓦解,那可就是国本动摇了。
“洪大人,事关重大,莫若退回塔山以西,徐徐图之。其中缘由,回朝以后,本官自会向兵部和天子呈报。”
张若麒的话语,让洪承畴面色大变,笑容不自觉堆起。
“张大人,此事本督自会考虑,自会考虑。”
洪承畴转移了目光,看着堂中众将官,微微思考片刻,接着开口。
“诸位将军,如今还有两日粮草,是继续攻打,还是打通后路,退往塔山以西,请各位共同定夺。”
洪承畴话语平淡,却让邱民仰大吃一惊。
洪承畴是一军主帅,他不乾坤独断,却要众将官共同决断,看似大公无私,却是屈从于张若麒的意愿。
“本官同意撤往宁远!”
张若麒面色凝重,第一个开口。
“我也同意撤往宁远。”
马绍愉心里七上八下,也是赶紧开口。
“下官同意撤往宁远!”
“下官附议!”
“末将也同意!”
马科、白广恩、唐通、王朴等人,众将官纷纷表态同意,轮到吴三桂时,他面有难色,长久不语。
“洪督,果真是势不可为吗?”
吴三桂脸色难看,很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此刻的他,若是轻言撤兵,难免被人指责不忠不孝。
“长伯,如今只有两天的粮草,指望两天就突破清军的防线,显然不太乐观。本督也是没有办法。”
洪承畴耐心劝慰,心中暗自摇头。
既然知道锦州危急,为何各军作战时不肯尽全力。吴三桂的宁远卫兵强马壮,两万大军,光是骑兵就有六七千人,但死伤四五千人,便畏手畏脚,意在保存实力,何来事不可为?
但观驻军,都是浅尝辄止,无人肯孤注一掷。13万大军,血战二十多日,仍有11万之多,真以为这是自己家门口,粮草无忧?
“吴将军,如今粮草不济,后路被建奴所断,即便是解了锦州之围,又能如何? 没吃没喝,还不是被建奴一击即溃,于事无补。”
监军张若麒侃侃而谈,语气急促。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指望解锦州之围,大军能安全退回宁远,已经是求之不得。
“吴将军,不要坚持了。祖总兵知道你的难处,不会怪你的!”
密云总兵唐通,也是站出来劝道。
“吴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总不能看着,10万大军困死在这松山吧!”
监军马绍愉,此刻也是大声喊了起来。
辽东巡抚邱民仰看了一眼吴三桂,嘴角微微上扬,却是一言不发。
锦州守将祖大寿,吴三桂的舅父兼姑父,将门之后,世袭宁远卫军职,为宁远望族,关外豪门。与其联姻的吴三桂家族也是良田万倾,豪富无出其右。
祖大寿在关外权势滔天,祖氏满门都获封官职。祖大寿的兄弟祖大乐、祖大成、祖大弼,子侄祖泽远、祖泽沛、祖泽盛、祖泽法、祖泽润、祖可法等,都是上自总兵、下至副将、参将、游击的各级军官,分驻宁远、大凌河、锦州诸城,军权之盛,令人望而畏之。
祖大寿兄弟的宅第也是结构宏杰,甲于城中,重门复室,金碧辉煌,甃砖石砌,雕刻奇形,文垣粉墙,穷极华丽,而祖大寿之家,则尤为侈奢,即便是中原的巨室之家,也不及祖大寿的奢靡。
祖大寿手握重军,家丁数千,族党甚强,锦州是大明防御重点,朝廷也决不会坐视锦州失陷。
不过,祖大寿作为一方前锋将领,战乱之余仍有心思敛财占田,修筑美宅,真是何等从容……
祖大寿在辽东声名卓着,满清黄太吉一直致力于招降祖大寿,甚至到了在梦中与祖大寿相见,并且想和祖大寿桃园三结义的地步。
“昔汉昭烈与关张二人,异姓也,立盟之后,始终不渝,名垂后世,至今称焉,将军其鉴斯而速答之……”
这是黄太吉给祖大寿的亲笔信,天下无人不知。
祖大寿权势滔天,在关外一手遮天,人人只知有祖大寿,而不知大明天子和朝廷,更不用说他这个空有其名的辽东巡抚了。
不过,一想到祖家在黄太吉麾下效力的那些子侄,邱民仰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祖泽润,祖大寿从子,崇祯四年(1631)降后金,隶汉军正黄旗,授三等子,任兵部右参政。
祖泽远 ,祖大寿从侄。崇祯四年(1631)降后金。其父祖大权为后金冲锋陷阵战死,以世袭牛录章京职,擢礼部参政。
祖可法,祖大寿养子。崇祯四年(1631)在大凌河之战中,作为人质被扣留在清军大营。次年五月,从征归化城,授爵一等男,任都察院承政。崇祯十一年(1638)七月,改任都察院右参政。
至于其他或明或暗与清军藕断丝连的祖家人,就不得而知了。
崇祯十一年,祖大寿曾三次被朝廷征调,皆不应征,坐视清军烧杀抢掠。松锦之战前期,祖大寿坐视茶叶山,蔡家楼,壮镇台等据点沦陷,没有出一兵一卒救援。可见其嚣张。
也不知道,祖大寿和吴氏镇守关外,对大明王朝是福是祸?
邱民仰一言不发,张斗目光迷离,洪承畴看了看面色各异众人,最终开口。
“长伯,国事为重,还是先突围,再作打算。”
“末将遵命。”
吴三桂见事不可为,摇头叹息,轻轻点了点头。
祖大寿既是吴三桂舅舅,又是吴三桂的姑父。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娶了祖大寿的妹妹,后来祖大寿又娶了吴三桂的姑姑,双方是亲上加亲。因此退兵对于吴三桂两说,确实是比较艰难。
“诸位,既然大家决定撤军,大军就跟在王泰军之后,一举打破建奴圈套,回到塔山以西。大家觉得如何?”
既然决定了退兵突围,洪承畴反而心安了下来。
退兵是众将臣共同决定,又有朝廷监军共同为证,他洪承畴只不过是博采众议而已。即便朝廷秋后算账,和他也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洪大人,按照我大明官军军中惯例,突围和撤军之时,大军要分为左右二翼,以免被建奴一举击破。还请洪大人斟酌。”
张若麒拱手行礼,卖弄博学,当即就否决了洪承畴的提议。
洪承畴轻轻一笑,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了堂中众将。
“诸位将军,正如张大人所说,我军分为两部,左路为王朴,马科,唐通三镇;右路为吴三桂,白广恩,王廷臣三镇。本督和丘大人、曹变蛟固守松山。六镇大军突围之后,和河南卫军一起,再和本督手下精锐内外夹击,击破建奴包围,回到塔山以西。”
松山城到杏山一路多系平地,即便是到宁远也无太大的险要可供伏击。如果能内外夹击,打破清军突围,也许能伺机反击。
洪承畴走到大桌旁,指着桌上的沙盘,布置了起来。
“左路王朴,马科,唐通三镇;从尖山入杏山,此处有河南军两卫把守接应,成功的可能性较大。”
王朴,马科和唐通三人一起上前领命。
“右路吴三桂,白广恩,王廷臣三镇,沿松杏大道奔长岭山,再到塔山,如有可能,和王泰部一起占领长岭山,接应大军从松山撤出。”
吴三桂郁郁寡欢,众将也是心思各异,都是抱拳领命。
“吴三桂,曹变蛟,立即派人前去,打探王泰部的消息。如果长岭山没有丢失,速速回来禀报!”
众将官退去,洪承畴微微摇头,轻声叹了口气。
援锦大军,死伤惨重,无功而返,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向天子和朝廷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