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八月十九,锦州城南,乳.峰山。
乳.峰山东坡,一片宽大的的缓坡上,几十个赤着上身的清军将领,五花大绑,露出脑后的金钱鼠尾,他们个个垂头丧气,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在他们跪着的前方,一处宽敞的房屋,几进院落,也不知是从那户汉家大族掠夺,门外地上的斑斑污黑血迹,更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房屋外面雄壮的白牙兵环列,人人持枪执刀,院内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虎狼之士肃然而立,显然是某位重要清军将领的大帐。
突然,远处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紧跟着,一队人马出现,满清王公大臣追随,白牙兵护从,簇拥着一个身材臃肿,金甲贯身的中年将领,向着房屋之处迤逦而来。
中年将领身披金甲,额头冒汗,但面无表情,身旁武士举着黄龙大伞,亦步亦趋,毕恭毕敬,更有无数面目狰狞、雄壮异常的白牙兵在两旁跟随,气势迫人至极。
金甲将领所到之处,所有清军都是单膝下跪,那些个杂役、包衣们更是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这便是满清皇帝黄太吉了。
八月初六,黄太吉于沈阳接多罗睿郡王多尔衮,多罗肃郡王豪格自锦州遣使奏报,得知大明会集九边精锐十余万抵达松山,明军势大,厮杀正酣。
黄太吉坐卧不安,于八月初八日派遣尔代,伊图等率兵 20 个牛录前往松山支援。
八月十一日,黄太吉又接到奏报,明军来势凶猛,反复冲锋,不惧死伤,正白旗、镶蓝旗、镶红旗在明军攻击下伤亡惨重,请派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率大部前往,协力拒敌。
黄太吉心惊肉跳,感觉事态不妙,传檄各部军马,云集沈阳,定于八月十五日起行。黄太吉命济尔哈朗留守,不顾鼻子流血不止,御驾亲征,也足见他对锦州、松山战事的担忧。
大明顷九边精锐,黄太吉御驾亲征,沈阳兵丁搜刮殆尽,满蒙汉 20 旗,双方云集 30 万大军于松山一带,足可以震古烁今。
黄太吉身后所跟文武官员,浩浩荡荡,衣冠禽兽、披甲武夫,人人都是面色凝重,紧紧跟随。
八旗满洲、与八旗蒙古、四旗汉军,构成黄太吉麾下清军战兵的整体。
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正式建立八旗满洲,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增设之四旗为镶黄、镶白、镶红、镶蓝,每旗设固山额真(汉名都统)一,梅勒额真(汉名副都统)二,下辖甲喇(汉名参领)五,每甲喇辖牛录(汉名佐领)五,以三百人为一牛录,因此每旗大约7500人,八旗满洲共约6万人。
八旗蒙古皆以兵籍编制,地位略低八旗满洲,而高过四旗汉军。
崇祯八年(1635),黄太吉正式编立蒙古八旗,每旗设固山额真(汉名都统)一人,梅勒章京(汉名副都统)二人,甲喇章京(汉名参领)二人,分统所属蒙古牛录(汉名佐领),部众3万。
八旗汉军这时还没有成立,只有镶黄、镶白、镶红和纯青色四旗,但人数和八旗蒙古基本一样,都有3万之数。
但无论是八旗蒙古,还是四旗汉军,真正掌握他们手中军事权力的,还是满洲王公大臣。
满洲八旗除了镶蓝旗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镇守沈阳,正红旗旗主,烈亲王代善垂垂老矣没来,其他各旗旗主,比如豪格、多尔衮、多铎、杜度、阿济格等人,以及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都是悉数在列。
蒙古各旗的固山额真阿赖、恩格图、伊拜、以及毛海等人,以及蒙古科尔沁土谢图亲王、敖汉,奈曼,察哈尔四旗兵。
汉军旗乌真超哈诸将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石廷柱、张存仁、祖可法,祖大寿之子祖泽润等。
朝鲜藩兵 1500 人,由朝鲜平安兵使柳琳统率,他站在末端,脸色难看。
满洲八旗 6 万人,加上蒙古八旗、汉军四旗,共 12 万人,再加上蒙古外藩兵、沈阳征丁,此次的清军大军总数,已经超过了 16 万人!
不过,黄太吉心里清楚,除了蒙古藩兵,这增加的两三万新丁,战斗力恐怕没有多少。
黄太吉看了一眼屋外跪了一地的俘虏们,眉头微微一皱。
“皇上,这都是战场上的逃兵,许多人都是两蓝旗、镶红旗的奴才,等候皇帝的发落!”
多尔衮上前,轻声禀报。
黄太吉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多尔衮,轻轻点了点头。
“所有人,全部处死,家眷发往宁古塔为奴。”
黄太吉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大门,丝毫不顾外面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黄太吉御部严苛,谁也不敢求情,那些个临阵脱逃者磕头碰脑,痛哭流涕,求饶声撕心裂肺。
多尔衮冷冷看了一眼黄太吉的背影,摆了摆手,早有一群清军上来,刀砍枪刺,外面的哭喊声很快戛然而止。
黄太吉进了大堂,在中间的座椅前背手而立,猛然转过头来,看着堂中众将,目光炯炯。
“豪格,多尔衮,明军来犯,气势汹汹,听说你二人宿营树林之中。你们难道就不害怕,被林子里的虎狼给吃了吗?”
不但是豪格满脸通红,就连刚才镇定自若的多尔衮,脸上也是一红,二人俯首帖耳,不敢言语。
“阿济格,听说洪承畴大军刚到,你就对部下说:“战场上凶险,不如退兵,万事大吉。是不是真的?”
阿济格紧咬嘴唇,屁都不敢放一个。
“多铎,听说你也想撤兵,战场上也是高高在上,将士在山下厮杀,你在山上观看,你又算是哪门子的统帅?”
黄太吉指着个个垂头的将领们,语气慢慢严厉了起来。
“将领都是这样士气低落,避战逃战,那些个普通将士,又那有心情作战?”
由于明军主力大军出动,清军压力突然增加。许多清军将领扛不住压力,崩溃也许就是下一刻。
黄太吉暗叹自己御驾亲征,来的及时,刚好稳定军心,不然即便换做济尔哈朗或其他大臣,这些家伙可能就轻易退军了。
“各位,厮杀了半个多月,劳师无功。朕想问问,接下来,这仗你们打算怎么打?”
黄太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向了一众将领和大臣。
“皇上,我军与明军在乳.峰山、黄土岭、东西石门对峙,我军凭借山势,居高临下,明军粮食从关外运来,粮道漫长,师老饷匮,再用不了几个月,冬日来临,明军必会退去。”
看到众人都不说话,黄太吉的长子豪格,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黄太吉看了一眼豪格,不置可否。
豪格虽然做战勇猛,屡立战功,但性格懦弱,优柔寡断,从他的建议就可以看出,以持重为先。
他这样的性格,做守成之君可以,要开拓进取,先天不足。别的不说,和城府极深的多尔衮相比,豪格就逊色许多。
“睿郡王,你是什么意思?”
黄太吉目光转向了多尔衮,眼中有一丝冷意。
黄太吉眼中的那一丝阴冷,让多尔衮心头怒火中烧,但他不动声色,面色平静,徐徐道来。
“臣和肃郡王的看法相似。明军倾国来攻,志在锦州,不如避其锋芒,暂且退守,明军师老饷匮,必不能持久。明国天灾人祸,变乱不断,我军只需静待时机,徐徐而进,譬如伐树,用不了三五年,关外尽归我大清,再图南下,大业可成。”
黄太吉面色阴沉,多尔衮的话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全是花架子,徒有其表,一点用都没有。
三五年,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杜度,你怎么看?”
“但凭皇上发话,臣以皇上马首是瞻!”
安平贝勒杜度说完,轻轻咳嗽了几声。
“其他人,还有看法吗?”
黄太吉目光看向满蒙汉大臣,蒙古那些大臣自不用说,都是依附于满洲大臣,可就连那些足智多谋的汉臣们如张存仁、石廷柱直流,此刻都是沉默不语。
看来这一场国战,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妄言。
黄太吉站了起来,迈步向外。
“朕倒要看看,明军真的如此势大?”
长壕蜿蜒,木栅为墙,战车无数,旌旗蔽日,营寨林立,战马厮鸣,大阵严整,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站在山岗之上,黄太吉看着远处明军大营,不由得怔了半晌。
众军都说洪承畴善于用兵,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连多尔衮、多铎这些家伙,都有退兵之心。
看向风中飘荡的一面面“王”字大旗,黄太吉眉头微微一皱。
“那就是河南卫军王泰的营地吗?”
宣府总兵杨国柱阵亡,洪承畴使王泰代之,清军不明所以,并不知道明军内部变动。
“皇上,那就是王泰所部。我军骑兵曾与之交战,其部骁勇善战,火器犀利,尤难对付!”
有目睹双方骑兵交战的汉臣,在一旁毕恭毕敬回道。
黄太吉点了点头,目光幽幽,看着明军的阵营,忽然问了起来。
“张存仁,明军的补给线,有几条?”
张存仁曾是祖大寿的部下,又是宁远卫人,长期驻扎关宁锦防线,对辽西走廊地形的熟悉程度,自然十分熟悉。
“皇上,明军有两条补给线,一条是从宁远经塔山过杏山运至松山城,另一条是笔架山经杏山至松山城。皇上,你的意思是……”
张存仁的疑惑看在眼中,黄太吉轻轻冷笑一声。
多尔衮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向杏山方向看去。
“一字长蛇阵,从塔山向北直至松山,蜿蜒盘旋,而13万重兵屯于松山,大众集前,后无守兵。洪承畴用兵,不过如此!”
黄太吉转头,迈步向山下走去,脸上原来焦躁的表情荡然无存。
“大军集前,后无守兵。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有破兵良策了吗?
多铎跟在多尔衮身后,满脸的疑惑。
多尔衮看了看黄太吉的背影,压低了声音。
“准备作战吧!下面有你忙乎的!”
黄太吉军事眼光毒辣,在这一点上,自己远远不及。